曹文詔盯著關引之,寒聲道:「這一巴掌,是你為你剛才的話付出的代價。」
他呸的一聲,一口濃痰吐在關引之臉上,打馬揚長而去,再不看他一眼。關引之在身後,雙眼滿是怨毒的盯著他。
曹文詔他能不明白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後果麼?他只是驕縱霸道,卻並不傻。放在以前,這一巴掌他也打不出去,只是方纔,他卻是顧不得許多了。他本來就脾氣暴躁,為人驕縱,而且過去這些年間,他帶兵四處征戰,也受了不少文官的鳥氣兒,今日又是打了敗仗,回來心裡早就憋著一股火。這個不長眼的傢伙正好撞上來,不打他打誰?
而且他這麼做,其實也是在宣洩怨氣,在向洪承疇抱怨和示威:前幾年我連戰連捷,你不給我加官進爵,壓著我是吧?現在闖賊又鬧起來了,而且勢頭極大,我看你怎麼著!現在我就是不高興,就是憤怒,就是要打你的臉,我看你敢把我怎樣!
而且近日我打了敗仗,我不打打了敗仗,我還敢打朝廷命官,你又能如何?
曹文詔覺得,洪承疇不敢把自己怎麼著。
只要闖賊一日不滅,只要闖賊還在陝西肆虐,洪承疇就得倚重於自己,朝廷就得倚重自己,這陝西就少不了自己!既然這樣,那打了關引之又算什麼?不殺他,已經算是好的了!
不得不說,曹文詔這一巴掌打的確實是大快人心,大夥兒都是心中叫好,而且這一巴掌,帶來的威懾力是顯而易見的。眼見得自家縣太爺都被這位驕縱的曹總兵給扇了耳光,縣裡其他人如何還敢怠慢他們?如何還敢陽奉陰違?
若是沒有這一巴掌打底兒,說不定因為被曹文詔羞辱威脅而懷恨在心的關引之就會給手下人吩咐,讓他們陽奉陰違,使絆子耍花招兒,不老老實實的招待董策等人。但現在,便是關引之讓手下這麼幹,也沒人敢。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了曹文詔要的熱水熱飯,休息場所也拾掇出來了,讓士卒們在吃飽喝足之後,第一時間就可以得到充足的休息,
士卒們可以休息,董策三人卻是不能,他們三個都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安排吃飯駐紮,安排警衛探哨,安頓傷員,安頓戰馬等等……都得他們操心。
將各自手下所帶的兵馬安頓好了,又折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這些士卒在吃飽喝足之後都已經找到地方入睡了,三人終於能夠坐下來喘口氣兒了。
雕樑畫棟頗為精緻,地上鋪著水磨青磚,屋子裡擺放著不少名貴傢俱,中間一張八仙桌,此時上面擺滿了酒菜,董策曹文詔曹變蛟三人圍桌而坐。
這裡是三水縣縣衙的三衙。
入城之後,曹文詔就老實不客氣地將縣衙給徵用了,把裡頭的人都給攆了出去,而後自己住了進來。董策沾了他的光,也跟著住進來了。
今日這一戰,三人從上午一直打到傍晚時分,一路上又是廝殺又是逃命,也顧不上喝口水吃口飯,這會兒早就是餓急了也渴極了。()逃命的時候感覺還不是那麼太強烈,現下一坐下,只覺得肚子裡餓的一陣打鼓,難受的要死,嗓子也是乾渴的冒煙兒。
是以三人一坐下之後,先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各自大吃大喝。
這桌菜是這三水縣的縣丞大人吩咐下去著人準備的,縣丞大人跟那位身為知縣的關引之官大人,兩個人關係一向不怎麼好。在大明朝,一個縣裡頭,縣令是老大,縣丞次之,但凡是縣令跟縣丞關係不好,那麼通常來說,吃虧的應該不會是縣令。
這三水縣自然也不例外,縣令關引之身為崇禎元年二甲進士,出身也好,身份更是清貴,跟腳也硬,在朝中關係那也是很有一些的。而這位縣丞大人,則是從本地的小吏之中升上來的,別說進士了,連個舉人都不是。他這班出身,自然是被關引之極為瞧不起,關引之屢屢打壓羞辱於他。而這位縣丞大人,也是個極會隱忍的,知道不能跟關引之翻臉,是以總是苦苦忍耐。但是,哪怕是再怎麼能忍的人,三天兩頭被人羞辱,那心中肯定也是恨極了對方。
今日關引之被曹文詔狠狠羞辱,當眾扇耳光的時候,縣丞大人就在旁邊不遠處瞧著,目睹了這一幕,縣丞大人心中之爽快,簡直是難以言狀。
而且他還存著一點兒異樣心思:關引之關大人被如此羞辱毆打,這一幕全縣上下不少人可都瞧見了,只怕這會兒整個三水縣也全都知道了。關大人估計是很難再在三水縣呆下去了,那繼承這個縣令之職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他打的主意是先把曹文詔給巴結好了,搞好關係,最好在曹文詔面前進獻讒言,讓曹文詔趕緊把關引之弄走。而現下,可正是闖賊肆虐打仗的時候,一縣之地,不可一日無長官,若是出現那種情況,他便是可以順理成章的做到縣令那個位子上去。是以,這位縣丞大人對曹文詔很是巴結。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被曹文詔給嚇怕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曹文詔,落得跟那位關大人一般的下場。
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下場比關大人要慘得多,關大人身為崇禎元年進士,朝廷命官,曹文詔羞辱他可以,打他一耳光也可以,但是不大可能敢殺他的。但若是縣丞冒犯了他,那可就不一定了。
這位縣丞大人的一番努力也沒有白費,曹文詔董策曹變蛟三人手下入城之後,需要的那些東西,衣食被褥住房等等,全部都是他著人準備的,辦差很是得力,曹文詔也很是誇獎他幾句。
得知三人要在縣衙後衙吃飯,縣丞大人自然不敢怠慢,碩大的八仙桌上,擺了十幾二十個菜,有肉有菜有酒,極為豐盛。而對於現在的董策三人來說,有酒有肉就足夠了,肉要管飽,酒要夠量,其他都不重要。因為他們現在想的,只是趕緊填飽自己那快要餓扁了的肚子。
董策夾了一個碩大的四喜丸子,一口便咬下一半兒去,在嘴裡粗粗地嚼了兩三下便往下嚥,但興許是吃的太急了一些,或是嚼的不夠細,他有點噎著了,趕緊咕咚咕咚灌了兩大口酒,這才算是把食物給順了下去。
食物下肚,董策舒坦地歎了口氣。
這現在這吃相,在三人中已經算是文雅的了,曹文詔這會兒正捧著一大根帶肉的羊骨頭在啃,湯水淋漓,鬍子上沾的都是湯汁,他也顧不得了。那邊曹變蛟也強不到哪兒去,他興許是渴得厲害,又或是饞酒了,吃的不多,反而是一杯酒一杯酒的往肚子裡灌,喝了都不知多少。許久之後方才打了個酒嗝,然後開始慢悠悠的吃東西。
三人一番胡吃海塞,把肚子填的差不多了,肚子裡有食兒了,方才心裡那慌慌的心情便淡了許多,這才開始說話。
曹文詔衝著董策笑道:「董老弟,老哥我比你虛長個十幾歲,便叫你一聲董老弟,如何?」
董策趕緊笑道:「能有曹總兵您這樣一位大哥,小弟求之不得,當真是受寵若驚。」
曹文詔哈哈大笑,指了指董策,故作嗔怒道:「怎麼還叫我曹總兵。」
董策笑道:「曹大哥,小弟知錯了。」
他起身離席,長長一揖,沉聲道:「小弟見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