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大廳中的氣氛才又恢復了正常,大伙該說話的說話,該喝酒的喝酒。只是大部分人的目光,仍然是停留在這些舞姬的身上。看到他們,董策心裡立刻就想到了兩個字:餓狼。
他忽然若有所覺,側頭往一邊看去,便瞧見一個人正向自己這邊走來,赫然竟是劉大器。
「不會是來找我的吧?」董策心中暗道。
沒想到還真讓他給猜對了,劉大器徑直走到他身邊,董策趕緊站起身來,彎了彎腰,恭敬道:「見過將軍。」
董策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劉大器會主動來找自己,畢竟,兩人身份地位之差距確實是頗為懸殊。
之所以稱呼劉大器為劉將軍,是因為他掛平羌將軍印。
劉大器乃是甘肅鎮總兵,只不過總兵這個官職,本身並沒有品級。總兵這個頭銜兒,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有將領出外打仗的時候,才會授予,到了後來才成了常設。一開始的時候總兵官都是由高級武將充當,他們這些人本身就有相當高的地位,有的是都督,有的甚至頭上還頂著公侯伯的爵位。給他們總兵這個名頭,只是為了便宜行事而已,他們本身品級就已經足夠高,所以用不著靠著總兵這個職位的品級來壓人。
是以一直到現在,總兵也沒有品級。大明朝這些邊陲重鎮的總兵,有的會掛一個將軍的名頭,比如說甘肅鎮總兵劉大器,掛的就是平羌將軍印。
但問題是,大明朝武散官系統中,從從五品到正二品一共有二十二個將軍名號,其中,卻愣是沒有平羌將軍。
而也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人故意整他,劉大器這個甘肅鎮總兵官掛平羌將軍印的高級武將,身上竟然沒有兼著任何一個衛所繫統的銜兒——比如說都指揮使或是都指揮同知。
這就讓人很尷尬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品級,別人也不知道!
現在離得近,看得更清楚了,董策又掃了一眼劉大器臉上的那兩塊白斑,頓時便悚然一驚。
這哪裡是什麼白斑,分明就是兩個肉疤!
什麼樣的傷勢能夠留下這樣的疤痕?董策心中暗道:「該不會這位劉大人是被人一箭射穿了臉吧?」
董策還真是沒猜錯,劉大器臉上痣疤痕確實是留下的箭傷,劉大器此人,英勇善戰,善待士卒,是很得軍心的一位將領,在甘肅鎮軍中威望極高。此人不是一個帥才,但卻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猛將。你讓他坐鎮中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那他做不到,但你若是讓他衝鋒陷陣,奮勇殺敵,那他不但會完成你讓給做的,往往還會給你驚喜。
雖然已經到了一鎮總兵這等高位,但他每每與敵人打仗,還是會披堅執銳身先士卒。
這道傷疤還是前不久剛剛留下的。
當時,由西域番部侵擾大明商旅,商道不靖,劉大器親自帶兵追剿,結果被一箭射中了臉頰,從左臉射進去,從右臉穿出來,當時情形極為可怖。
但劉大器卻是毫不在乎,直接把箭桿折斷,把羽箭拔下,繼續大呼酣戰,奮勇殺敵。主帥如此,士卒們都極受鼓舞,一個個如下山猛虎也似,把敵人殺的是潰不成軍。劉大器帶兵窮追三百餘里,搗毀了七八個番部,抓了上千部眾,而馬牛羊等牲畜更是數以萬計。這乃是非常漂亮的一筆功績,就連京中的崇禎皇帝都是知道的。
見董策起身行禮,劉大器擺擺手笑道:「不用多禮,不用多禮!哈哈,來,董大人坐!」
「是。」董策摸不清她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便應了一聲,依言坐下。
劉大器竟也盤膝坐在他身旁,他倒是個自來熟的,一點都不拘謹,笑嘻嘻的把自己的杯子放在董策桌上,然後又倒了一杯酒,狠狠地灌了一口。他哈出一口酒氣,發出一聲舒暢的歎息。
「好酒啊!」劉大器歎了口氣,朝著董策道:「這次還真是托了劉大人和你董大人的福,不然巡撫大人府上的好酒,那等閒可是喝不到的。」
「哪裡哪裡。」董策趕緊笑道:「是托了我家劉大人的福氣,下官不過就是來跟著湊個熱鬧,開開眼界。」
劉大器哈哈一笑,便開始跟他扯一些不著邊際的閒話,董策倒也不著急,劉大器說聲,他就跟著附和著說說上兩句。他倒是想看看,劉大器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劉大器這個人,卻是沒什麼耐心的,東扯西扯了幾句,他便是不耐煩了。他顯然是不太擅長做這個,就連他臉上掛著的笑意都很生硬。他說的下一句話,終於暴露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托大叫你一聲董老弟,不算冒昧吧?」劉大器笑道。
「不冒昧,不冒昧。」董策也是個順桿兒爬的,他臉上堆滿了笑,道:「那下官便冒昧叫一聲劉老哥,能有您這麼一位老哥,那是下官的福氣。」
「董老弟當真會說話,難怪這麼年輕,便坐到了這個位置。而且,劉大人不帶別人赴宴,只帶了你,可見他對你是信任有加,青眼相看啊!」
董策連道不敢。
劉大器左右看看,忽然壓低了聲音,道:「董老弟,你既然是劉大人這般器重的人,想必,這一次你們過來,劉大人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你心裡多少也有個數吧?你就跟老哥我交個底。如何?」
來了!他剛一開口,董策心中便是暗想。
但等董策聽完之後,卻是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劉大器,似乎也太不會說話了啊!自己才跟他認識了多久?兩人可是沒什麼交情,他怎麼能一上來就問這種話?也實在是太冒昧了一些!
這人這般不會說話,這般冒失,難怪他看起來頗受排擠。
劉若宰到底是怎麼想的,董策大致知道一些,但也不是很確定,而且就算他確定,也不會現在就告訴劉大器。
茲事體大,這件事關乎大局,絕不可輕易外傳。就算是外傳,也不能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自己如果私底下胡亂往外說,一旦被劉若宰知道了,後果會非常嚴重。
而且說句讓董策不願意接受,但又沒辦法不接受的話,在這個文官指揮武將的時代,像是這種事情,他還有劉大器這些武將,都是沒資格插口的。一切,都是劉若宰和白貽清這兩位文官說了算。
他們只有照做的份兒。
「不是不想告訴劉老哥,」董策苦笑道:「實在是小弟不知道!」
他也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劉老哥,你也是武官,當也該明白,咱們是什麼身份地位?沒錯兒,劉大人是挺看重我,但這種事,你覺得大人會跟我商量嗎?」
「當真不知道?」劉大器狐疑地看著他。
他心裡也有點沒底,董策說的確實是頗有道理,像是這種事情,拿主意的都是文官,素來是不會跟他們這些武將商量的。
董策兩手一攤:「我真不知道哇!」
「算逑,算逑!」
劉大器煩躁的擺擺手,端起酒杯一口悶下:「算了,不扯這個了。」
他不再說這個話題,董策也是心裡一鬆,便也給自己倒滿一杯,端起酒杯來,笑道:「乾杯!」
劉大器一口把杯中酒抽乾,斜著眼看董策:「我連喝三杯,你陪不陪?」
董策雖然不愛喝酒,但酒量卻著實不錯,他也有意想要結識這位甘肅鎮總兵大人,便哈哈一笑,很是豪爽道:「陪!怎麼不陪?今日劉老哥你喝多少,我便喝多少!」
「好!」
劉大器哈哈一笑,一拍桌子,笑道:「你要是能說到做到,我劉大器就認你這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