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來,朱東這人可能是前些年被人給欺負慣了,早就養成了謹小慎微,言談舉止不逾矩的性子,這種人是很好相處的。
但好相處不代表著沒威脅。
朱東的能力,大夥兒都見識到了,而由於他就是潘泗營裡的人,所以潘泗就認識的更清楚。他知道,朱東遲早是會被分出去另立一營的。現下朱東在自己這一營裡,自己這一營規模變得很大,戰鬥力也因此增強,但一旦分出去,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個光景了。
其一,朱東這千多人,不是自己的了。自己這一營的人數就要從現在的三千多減少到不足兩千。
第二,朱東要另立一個營頭,那勢必就要從其他的營頭裡調撥人手給他。自己這一營在那日的攻城之中本就損失慘重,再給他調撥人手?自己還能剩下多少?一千多?!
一千多人,這還是個營頭嗎?
但他又能說什麼?又能怎麼辦?唯有歎息而已。
「好!」
郭汝磐忽然重重的一派椅子扶手,豁然站起身來,哈哈笑道:「朱東,你這主意好!」
朱東趕緊連道不敢。
郭汝磐沉吟片刻,道:「曲涼,張萇,這一次你們兩個營,每個營出一千人,合擊兩千人,輪流攻城。張萇,你來指揮!」
「是,屬下遵命!」
一張棗紅面皮,年月三十上下的張萇起身應下。他身材寬厚雄壯,素來驍勇善戰,也是闖軍之中的一員猛將。
自己手底下被分出一千人去歸別人統領,曲涼自然是心中頗為不滿,不過他再怎麼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
「端木柒!你親自率領五百兵馬,繞個大圈兒,確保城頭上的人瞧不見你了,然後繞到西門外,尋一處地界兒潛藏下來。」
「是!」端木柒應下。但接著便是面有難色,道:「大人,若是倉促之間,只怕尋不到這麼一處地界兒。」
「不著急。」郭汝磐擺擺手道:「你有一天的時間做這件事,等到明日,咱們才會發動進攻。」
「那屬下今晚上就探查好地形,明日不等天亮,便帶人潛藏過去。」端木柒沉聲道。
「嗯。」郭汝磐點點頭,認可了這個建議。
「曲涼!」
「屬下在!」終於被點到了名字,曲涼也是精神一震。
「你自帶本部三百人,趁夜色潛藏至西門之外,一旦南門打響,城內官兵被吸引,則立刻攻城!」
「是,末將遵命!」曲涼抱拳應道。
郭汝磐也是宿將了,如此一條條吩咐下去,很快就安排的妥妥當當。
「諸位!」郭汝磐豁然站起身來,高聲道:「明日,只看明日!一定要將城池拿下!」
「是!」眾人齊聲大吼。
只是誰也沒注意到,朱東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憂慮。
————
劉若宰,董策等人,都以為闖軍不會再打了——要打早就打了,何必沉寂這幾日?完全沒有必要嘛!養精蓄銳也不是這個養法。
但誰也沒料到的是,闖軍竟然又來進攻了。
這一日,天剛放亮,日頭初升,太陽的光線還不夠煦暖的時候,闖軍大營就已經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
緊接著,一批批的闖軍便是從大營中湧了出來,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不斷向前進發。由於這是昨日就已經安排好了的,所以軍官們都心中有底兒,並不慌亂,匯聚在一起之後,便在那裡等候。
沒多一會兒,大營之中便有一隊騎兵策馬而出,正是張萇和他的親兵。
這一次攻擊南門,正面的這一塊兒戰場,乃是他負責的,他手下兩千人,一千人是他的本部,另外一千,則是曲涼那裡調撥來的。
到了近前,張萇在軍前打馬轉了一圈兒,闖軍們紛紛跪下磕頭,頓時是一片山呼海嘯一般的參見聲,看到這一幕,張萇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他先把所有的軍官都叫到自己面前來開會,一條條命令傳達下去,等到這些軍官們回去,大軍便即開動,向著澄城縣南門走去。
這裡的動靜兒自然是驚動了城內的守軍,其實在號角聲剛剛響起的時候,董策就已經站在城頭上向闖軍那邊張望了。他這幾日都睡在城樓上,起的也很早,倒是不用人叫了。
沒多一會兒,馬蹄聲傳來,卻是劉若宰被謝鼎坤等幾人簇擁著,也過來了。董策趕緊過去拜見劉若宰擺擺手,並未說話,只是上了城牆,扶著垛口往外看。
雖然是清晨,但並沒有霧氣,視線很好,看的很清楚。
兩千餘人的闖軍隊伍看著頗有聲勢,佔了好大一塊兒的地面,緩慢而堅定的向前移動,黑壓壓的讓人看了便是心裡發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兩次的攻城未果帶給了闖軍們巨大的壓力,他們這一次並沒有呼喊叫罵,而是變得十分沉默。整個隊伍都很沉默,除了腳步聲和軍官們短促的命令聲,幾乎聽不到什麼別的動靜兒。
惟其如此,才會給人更大的心理壓力,讓人只覺得壓抑的要死,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劉若宰看了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道:「漢臣,還是如以前那般,今日之防務,便交給你,本官不置一言,一切,都是你來安排佈置。本官就在這裡瞧著,若是城破,咱們就一塊兒死了罷了。」
說著,劉若宰便是讓人搬來一把椅子,往城門樓子的門口一坐,氣定神閒的瞇起了眼睛。
董策抱拳道:「屬下遵命!」
他看得出來,劉若宰這是瞧見外面闖軍那浩大的聲勢之後,已經有些信心不足,下定了必死之心了。其實別說是他了,便是董策,這會兒也認為能不能守得住城池,只是五五之數,闖軍這麼多人,將城池打下來也不無可能。
當然,前提是闖軍準備這兩千多人都給填進這個血肉磨坊裡面!
董策嘴角露出一抹獰笑:「想從爺手裡拿下這城池?用人命來換吧!」
別看闖軍久攻不克,連連吃癟,但實際上,闖軍一直是都是有相當大的可能能夠拿下澄城縣的,畢竟城內城外兵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闖軍要做好承受巨大傷亡的準備,但偏偏,闖軍又不願意出現巨大傷亡。
既不想死人,又想要城池,這世間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董策清了清嗓子,沉聲吩咐道:「去告訴王通,帶著三百民夫,上城牆!剩餘民夫,在城下集合,時刻準備。」
「是!」有家丁應命而去。
此時在城牆上的,有六十餘人,其中有董策麾下的兩個都,還有竇七水麾下的三十來人。
吸取了上一次朱東等人趁夜色暴起發難,殺掉友軍,而後獻城的教訓,現在董策晚上增多了守夜的人數,增加到了原先的一倍,而守夜的人員構成,也是一半一半。董策麾下三個都,每日都是有兩個都在城頭上駐守,晚上就睡在城牆上,而另外一個都則是在那些民夫們訓練的地界兒負責他們的訓練事宜。
董策麾下的人畢竟少,又要維持在城頭上的人的數目,如此一來難免就有些疲累,不過董策倒是認為這是一個鍛煉士卒們的好機會。
沒多一會兒,竇七水帶著人也匆匆趕到了。
他是不願意每夜都睡在城牆上受苦的,每日都是要回駐地睡覺。他本來正在舒服的臥室裡酣睡,聽到消息之後,也是翻身而起,來不及洗臉,喝了口水就帶人過來了。
到了城牆,兩人說了幾句話,竇七水便扶著城牆垛口往外看。
瞧見城外闖軍那浩大的聲勢,他的臉色頓時是一陣發白。
這個人,從來不是什麼膽氣壯的人,其性格,說白了用四個字可以形容:欺軟怕硬。碰到比自己弱的,立刻如狼似虎一般兇猛,上去一陣大砍大殺,也能撈到一些功勞。碰上比自己強的,立刻就是落荒而逃,如此倒也能保存實力。
不過現下他是歸董策統領,在董策眼皮子底下,自然不能容他再如過往一般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