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耐心。
一干人便這麼策馬站在街角處,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邊。
一盞茶的時間很快過去。
讓李可受比較差異的是,他沒想到耶律斡裡和的耐心也這麼好,這個看起來很粗豪凶狠的壯漢,竟然不急躁,而是老老實實的在這兒呆著。李可受心中暗自佩服董策駕馭下屬很有一套,他卻不知,耶律斡裡和這個人看著凶狠,那是在該狠的時候狠,在必要的時刻,他也從來不缺乏耐心。
不出李可受所料,他等待的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一個身穿破舊衣服的漢子喜滋滋的提著一袋糧食從糧店裡出來,在外頭,還有一個人正在等他,卻是個女人。那女子約莫三十歲上下,姿色尋常,面有菜色,顯然是長時間吃不飽導致的。她也穿了一件兒破舊的衣服,腳邊還放著一個破筐,看到那漢子出來之後,趕緊向他招手,滿臉都是喜色。
漢子分開人群走過來,兩人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那漢子把手裡的糧袋晃了晃,兩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歡喜。看他們親密的樣子,分明乃是一對夫妻。
兩人說著,那女子從一邊的破筐裡拿出一桿秤來,兩人把糧袋勾在在那秤上一稱量,頓時都是臉色大變。那漢子滿臉都是沮喪和不敢置信,口中喃喃自語道:「不對啊,不對啊,咋是這個數兒?俺明明買了三十斤的,咋只有二十四斤?」
那漢子忽然吼了一句,轉身就要往糧鋪那裡沖,那女人卻是拽住了他的袖子,低著頭說著什麼,似乎是在苦苦哀求。
漢子回頭說了一句,一使勁兒,把那女人甩了個趔趄,提著糧袋便是大步走了回來,他分開人群,奮力的往裡頭擠,一邊擠口中一邊大喊道:「你這是黑店,店家,你這是黑店,你給俺說個清楚!」
他這般喊叫,頓時是引起了那些站在外頭的店舖夥計的注意,一個夥計大步走上來,攔在這漢子面前,呵斥道:「這是做什麼?不看看這是哪兒!敢在這兒鬧事兒,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爺,你是這糧店的人,你得給俺主持公道啊!」
那漢子激動地面紅耳赤,手持著糧袋大聲道:「你們店裡短了俺的斤兩,得給俺補上!」
那膀大腰圓,肩寬背厚的粗壯夥計皺了皺眉頭,手中哨棒狠狠的在地面上杵了一下,陰沉沉道:「想鬧事兒是不是?」
「俺不想鬧事兒啊!只要是給俺補了這六斤,俺立刻就走!」漢子滿臉通紅:「俺不想訛你,俺就是向要回俺那六斤糧!」
「你們都說句公道話!」那漢子看著周圍這些百姓,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店家缺斤短兩啊!俺分明買了三十斤,咋只有二十四斤?你們不信,俺拿秤稱給你們看!」
他本以為,周圍那些百姓,肯定會滿臉憤怒,義憤填膺的聲討這黑心店家。
但殘酷的現實讓他失望了。
周圍的百姓,一個支持他的都沒有,大部分都是面色冷漠,跟沒看見沒聽到一樣,還往外讓了讓,拉遠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還有一陣陣帶著嗤笑的嘲諷之聲傳來。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連毛記糧鋪的規矩都不懂?還缺斤短兩?這年頭兒哪有不缺斤短兩的?」
「真真是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
「這廝要倒霉了!瞧著吧,毛家可不輕饒他!」
「也真是,忍了一口氣也就罷了,何必這般鬧騰?打斷腿是好受的?」
……
冷言冷語傳入耳中,聽著這些嘲諷不屑的話,這漢子如墜冰窟,只覺得渾身發冷。他不敢相信,他更無法理解,這些人怎麼能這樣?
要知道,毛記糧鋪缺斤短兩,他們也就會因此而吃虧啊!
這時候,那女子也奔過來,在他耳邊小聲勸著,她急的額頭上汗都滲出來了。
這漢子咬咬牙看著周圍,他看到的是那糧店夥計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顧,是周圍人的冷漠和忽視,只是越是這般,卻越是激發了他骨子裡頭的那一股倔強,他心裡發了狠,今日還非要討回一個說法來不可了!
他在自家婆娘耳邊說了幾句,那婆娘眼淚婆娑的看了他一眼,卻是乖乖的走到一邊去了。那漢子冷笑一聲,提著糧袋就往裡頭走。
那糧店夥計本來以為他會知難而退,老老實實的離開,但卻沒想到,這漢子竟然這般倔,還是往裡闖。
「沒完沒了了是吧?」糧店夥計手裡哨棒示威般的回屋了兩下,手一伸,便是攔在這漢子進門的路上,他惡狠狠道:「還不滾,是不是想被老子打斷腿扔出去?」
這漢子的渾家站在一邊欲言又止,咬著牙,眼淚簌簌而下。
「你讓開!」漢子冷冷的盯著那粗壯夥計。
「喲呵?還敢在這兒耍橫?!」糧店夥計嘿嘿一笑,手裡哨棒狠狠的朝著這漢子的小腿打去。這一下來勢險惡,很是凶狠,顯然是存心要把這漢子腿給打斷了。
這漢子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根本沒提防,小腿給哨棒砸了個結實。這哨棒足足有小兒手臂一般粗細,是用很沉重結實的棗木製成的,這一下掄的結實,只聽到一聲喀喇喇的脆響,那漢子的小腿兒便是以一個怪異的角度向後彎了過去,顯然是被打折了。
那漢子一聲慘叫,栽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腿一陣嘶聲慘嚎。手中的糧袋掉在地上,袋口散開,大米亂滾,散落一地。
劇痛襲來,疼的他慘叫連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臉上的肌肉一陣哆嗦跳動,他婆娘嚇得哭出聲來,趕緊跑過去,蹲下身子抱住他,一陣淒涼的叫喊。
那漢子性子也是真倔,大喊道:「你打斷了俺的腿,也得把俺的糧食給俺,也要給俺一個說法!」
那些糧店的夥計都是大感頭疼,沒想到這廝都被打斷腿了還非要個說法。接著打?總不成把人給打死吧?他們把人打傷打殘的事兒不少,但打死人,還真沒幹過,畢竟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大事了,便是對他們東家,也是個不小的麻煩。
「該咱們出手了。」
李可受面無表情的回頭跟耶律斡裡和道:「這個時機,當真是不錯。」
耶律斡裡和點點頭,輕輕舔了舔嘴唇,臉色也變得猙獰起來。
二樓窗邊,毛燁驊一直盯著李可受他們,李可受這些人一直沒什麼動靜兒,他反而心裡越發的不安,而此時見他們打馬向前,他心中立刻暗叫一聲不妙,趕緊轉身,朝著樓下走去。
「讓開,都讓開!」
幾個家丁一邊打馬向前,一邊高聲呵斥道。
那些前來買糧的一看是軍兵打扮的過來,都是趕緊讓開,有的人瞧見了李可受,還跪在地下磕頭。人群中竊竊私語響成一片,很快大夥兒便都是知道,縣主薄,暫代知縣之職的李可受李大人過來了。
人群中分開一條通道,李可受緩緩打馬向前,來到那還在地上慘叫的漢子處。那漢子的婆娘蹲在那裡不知所措,她生怕擋了李可受的路,想把丈夫挪到一邊去,但丈夫現在這種情況,又怎能輕易移動?
心急如焚又是不知所措,急的她跪在那裡大哭。
忽然眼前一暗,她抬起頭來,卻見這位被大夥兒稱為李大人的官兒打馬停住了,他翻身下馬,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這女子呆呆的看著他,心中忍不住一陣害怕。她不知道主薄是多大的官兒,但他知道知縣有多大,全縣百姓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對於她來說,知縣和皇帝,幾乎是一個概念,都是遙不可及,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見到一次的大人物。她也不知道代理知縣是什麼意思,但既然跟知縣扯上了關係,那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