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毛家的西牆和西牆裡的那一塊兒被割出去了,院子的面積小了一些,但這三個院子帶來的收益可是很不少,別的不說,光是那兩座院子的租金就很不菲。要知道,這可是城內近乎於最繁華的區域,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在這裡的店面,買賣出奇的好,當然,租金也是出奇的高。
最主要的是,這院子,這房子,幾十年都不會倒塌,只要是院子在,那錢就不會斷。這是長久的進項,細水長流之下,積攢起來也是驚人。
北邊兒的兩個院子,臨街都是兩間店面的寬度,而毛記糧鋪卻是足足佔了四間。下面這四間打通了,從南往北,一溜兒極長極高的棕紅色大櫃檯,買糧的人站在櫃檯前頭,人還趕不上櫃檯高,得仰著腦袋抬著臉才能看到櫃檯後頭的人。
糧鋪的夥計們站在櫃檯後面,他們站得位置比外頭的人要高得多,可以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外面買糧的人,居高臨下天然會帶來一種優越感。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或是臉色難看,愛答不理的問外面的人要什麼,櫃檯外的人說了,他們便是直接報出價格來。若是外面的人對價格有什麼意義,只要是敢嘟囔出聲兒來,立刻就會是一句冷冰冰的話從他們嘴裡冒出來:「不樂意買就滾,有的是人想買。」
外頭的人多半就不敢說什麼了,老老實實的交了銀子,夥計們手腳麻利,速度極快的稱好重量,該找錢的找錢,而後接過那買糧人手裡的布帶,從他們身後的米缸裡,稱量出糧食來,過了秤,就往外頭一扔。
至於布袋的重量,當然要算的糧食重量裡頭去了。而缺斤短兩之類的事兒,更是層出不窮。
這些人都是做了許多年的老夥計了,別看臉難看,但手腳還真是麻利,速度很快。店裡面的人不斷的進進出出,糧鋪也流水般的往裡頭收銀子。
這一日下來,不知道有多少進項。
說是糧鋪,其實不是只做的糧食買賣,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東西,糧鋪裡都是有賣的。四大間寬闊的店面裡,大約有一間半寬度的櫃檯是賣糧食的,剩下的,則都是賣油鹽醬醋。這些東西,利潤更加豐厚。
在糧鋪後面的院子裡,一溜兒的平房,那是倉庫。糧鋪的二層,也是倉庫,不過這裡面儲存的是一些易受潮的貨物,畢竟是二層,離地比較高,地裡的潮氣不容易泛上來。二樓還有一角兒,緊挨著一樓上來的樓梯,是一個單獨闢出來的小房間,內裡有桌有床,卻是這糧鋪掌櫃辦公休息的所在。有時候有些重要的客官——比如那些大宗採買的人——過來,這裡就會充當會客室,和客人喝茶聊天兒談生意。
此時,在二樓,兩個人站在窗邊。窗戶開了一條拳頭寬的縫隙,可以看到下面的情況。兩個人,一中年一少年,那中年人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高瘦,三角眼,薄嘴唇。年輕人不過才十七八歲的樣子,上唇剛剛長出來一層青色的絨毛,他臉上滿滿的都是倨傲,瞧著下面的人群,眼神中都是不屑和輕蔑。
方纔那句話,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中年人側過頭來,瞪了他一眼,沉聲道:「謹言慎行,教給你的東西,都忘了嗎?」
少年人明顯很不服氣,卻不敢跟自己父親頂嘴,只得老老實實應了聲是。
「你這樣下去,就這一張嘴,便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家裡的產業,現下最重要的有兩處,一處是糧鋪,一處是城外的莊子。瞧你現在這樣兒,讓我怎麼放心把糧鋪教給你?」
中年人低聲訓斥道。
少年唯唯諾諾,只是中年人看得出來,他明顯是在敷衍。
中年人歎了口氣,指了指門口,道:「從今日起,你便在這裡跟著徐掌櫃的學著如何做事。每日糧鋪一開門,你就要過來,等到糧鋪關門兒了,你才能回家!明白嗎?先學個兩年再說!」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二樓存放東西的地方,在不遠處有一道小門,出了小門就是樓梯口,隔著一個樓梯口,對面也有一個小門,那裡則是掌櫃的小單間。
「爹!」少年人大是不滿,扯著嗓子叫道:「那姓徐的不過是咱家一個下人,憑什麼讓我跟著他學?我來做掌櫃的,讓他在旁邊幫襯著不就得了?」
「喊什麼喊?喊什麼喊?生怕別人聽不到是不是?」
中年人勃然大怒,狠狠的一拍窗沿兒,厲聲斥道。
少年人悻悻的哼了一聲,扭頭看向一邊,一臉的不服氣。他敢這麼頂撞他老爹,顯然是不怎麼怕他的。
「有膽子的,你再給我說一遍?!」中年人罵道。
「我沒膽子。」少年低著頭,悶聲道。
只是他這神態,哪裡有半分沒膽子的意思?
中年人歎了口氣,知道這孩子讓自己給寵壞了,現在再管,是不好管了。
中年人名為毛燁驊,乃是現如今毛家之家主,而這個少年,則是他的兒子,毛鑌泓,今年十七。按照禮記中的規定,到了二十,才到了取表字的年齡。不過說是這麼說,到了這會兒,早就沒多少人遵守了,不到二十歲就有表字的大把大把的是。比如說董策認識的那位貴公子侯方域,侯朝宗。
毛鑌泓也有表字,喚作博厚。
只是這個表字跟他的性格,實在是南轅北轍,大相逕庭。
毛燁驊對這個兒子很是頭疼,則小子名為博厚,實則為人刻薄,心胸狹窄,而且倨傲狂妄,自大無知。雖說是自家兒子,該當疼愛的,但他的確定,毛燁驊還是看的很清楚的。
只是看的明白歸明白,他卻是沒什麼辦法管教了。他今年都四十多了,內宅中一妻三妾加起來,生了七個孩子,但卻只有這一個兒子,乃是正妻所出。夫妻倆對這個孩子都是疼得要死,過度寵溺直接導致的就是頑劣不堪,從小就慣壞了,現在想要糾正,實在是太難。
甚至去年,他還調戲他的姨娘,事情被捅到毛燁驊這裡來,氣得他恨不得打死這個逆子,但抽了幾鞭子之後看見他在那裡痛哭流涕,立刻心就軟了,再也下不去手。最後罰他在外面貴珍,結果他娘親還要死要活的,這事兒終究是不了了之了。只是那個那被調戲的姨娘,以後再也沒在府上出現過,下人們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誰也不敢亂說亂傳。
毛燁驊是家主,家裡的產業,終歸是毛鑌泓的,毛鑌泓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從來不知收斂,因為他知道,老爹就自己一個兒子,無論自己如何,他終歸還是要把這些東西交到自己手上。
所以他才會這樣。
現在毛燁驊想先把糧鋪的生意交給他,但毛鑌泓的這表現,實在是不能讓他放心。
還要說話,他忽然眼睛一瞥,瞧見了一行人打馬而來。為首的那個,正是李可受,而跟在他身後的這些人,毛燁驊並不認識,但看打扮,分明是守城的軍兵。
「這是要來做什麼?
毛燁驊心裡一哆嗦,心中驚疑不定。他也沒空兒再跟這個頑劣的兒子哆嗦,只是靠著窗戶,小心的觀察著李可受的舉動。
李可受倒是不著急,於他而言,要收拾這毛家,還得尋個由頭兒。反正時間還長著呢,等著就是,像是毛家這種買賣,本身就比較容易在斤兩上產生糾紛,再加上這一家素來是喜歡缺斤短兩的,是以很容易就能守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