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若是大夥兒都說好,他那一定是認為不好,又要猜疑這些朝臣是不是聯起手來蒙自己呢?裡面有什麼陰謀?
何瑞徽恍然大悟,趕緊站起身來,十分正式的行了一禮,鄭重道:「小侄多謝世叔提點,小侄終歸年輕莽撞,若是貿貿然的如此行事,怕是反要自受其害了。還是世叔您想的周到。」
謝升呵呵一笑:「你小子啊。」
何瑞徽笑笑坐下,眼中卻是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
他雖然年輕,但從小就在趙秉忠身邊長大,耳提面命,耳濡目染之下,早就已經是對這朝中爭鬥頗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及心得。若是真論起朝爭來,怕是這些年輕官員中少有及得上他的,便是劉若宰也是多有不如。
以他的能力,豈會犯下這麼一個嚴重而致命的錯誤?
他是故意如此的。
故意在計劃中露出來一個極大的破綻,然後讓謝升識破,謝升一旦識破,自然便是會提點,而自己這時候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頓然受教的姿態來,謝升自然是高興。反正自己也沒什麼損失,如此一來,還能讓謝升真正參與進來。
若是自己把一切都弄得妥當了,到了謝升這兒沒什麼好說的,那未免惹得人家不悅。
兩人把大體路子定下,然後又是細說了好一會兒,茶水都添了兩次,這才是把所有的細節都一一敲定。
走到這一步,基本上這件事兒就已經是可以拿下了。
所謂朝堂交鋒,朝堂交鋒,實際上功夫都在朝堂外,等到上了朝堂,正面交鋒,把所有事兒都抖摟開的時候,那已經是做好一切準備只欠東風了,正是圖窮匕見之時。
談完正事兒,謝升忽然笑道:「汝陽啊,老夫瞧著你這眼珠子一直往這品屏風上頭瞟,怎地,可是瞧上這東西?」
何瑞徽赧然道:「世叔說笑了,小侄不過是瞧著以前未曾見過,心下便有些難耐,只是這是世叔的珍藏,小侄豈敢覬覦?」
他之前來這邀山閣的時候,卻是未曾見到這面屏風,想來乃是最近謝升才收羅來的寶貝。他知道謝升的性子,這四層邀山閣裡面擺放的東西雖然不
多,卻無一不是極為上乘,極為上佳的精品。
古董如是,傢俱亦如是。
博古架上擺放的無一不是珍品,甚至還有一尊商朝時候的青銅尊,乃是無價之寶。
僅僅是這張奇大無比的金絲楠癭木大桌,便是價值最少五千兩白銀,而且還有價無市想找這麼大的金絲楠木,去哪兒尋摸?難不成要把成祖皇帝長陵的恩殿給拆了?更別說,這還是比一般材質更少見的瘤根木。
就連地上鋪著的那厚厚的地毯,乃是用極好的羊毛織造,這麼大的地毯,聽說須得數十個心靈手巧的異域女子辛苦一年才能完成,乃是從波斯國舶來的,為廣州的之員敬獻而來,所費不知凡幾。
這面屏風能擺在這裡,足以說明其價值。
而最吸引他的,卻是那屏風上,屏板上面的書法。何瑞徽乃是愛書之人,自然也少不得很喜歡帖文之類的東西,他好東西見得也多,眼力見兒也是有的,一眼瞧去,便是看得出來,這上面貼的字畫,也是珍品。
就是方才看的粗略沒能瞧出來是哪個名家的。
方才說著正事兒自然是無暇顧看,但現在正事兒說完了,心情輕鬆下來了,卻是忍不住老是想湊上去看看。只是若真的那樣做,就未免失禮。
謝升說破了他的心思,他便也順著說,其實他還可以順著說:是啊,我就是瞧上了,世叔你送給我可好?但他確實很清楚謝升的為人的,這位謝大人,看著寬厚仁慈,為人確實也是不錯,但卻是即好財貨,也好男色女色,不折不扣的是一個吝嗇之徒。想讓他給你說說好話,提拔一二那是容易,但想讓他送你他心愛的東西,那是難比登天。
是以也就別自討沒趣了,省了惹得謝升不悅。
謝升很是得大度的擺擺手:「想看便去瞧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既然謝升這麼說,何瑞徽自然是求之不得,順勢拱拱手站起身來,繞到那圍屏前面,細細的看。
「這圍屏名喚作臨米芾《天馬賦》圍屏,乃是用金星紫檀打造的。」
謝升也來到的何瑞徽身後,笑吟吟道。
他神色間滿是得意,顯然這件藏品也很對他的胃口,更是彌足珍貴。
何瑞徽細細看去,這圍屏以十扇組合,通體木頭打造,不用常見的方格錦包鑲,而是露著木骨。每扇之間用錦交叉裱糊,連為一體,可以隨意折疊。眉板、下絛環板以及下牙板均雕夔龍紋,下腳則是包著一層厚厚的銅以作套足,看上去頗為華美,更是份量十足,很顯厚重。
屏心為木板,表面則是貼著紙。
整個圍屏的主體,全都是金星紫檀打造。
金星紫檀並非是一個紫檀的品種,任何一個紫檀都有可能成為金星紫檀,無論是大葉紫檀還是小葉紫檀。
金星紫檀其本質上與其他紫檀無異,只要是有金星的,都是金星紫檀。
而所謂「金星」,指的則是這種紫檀木破開後,經打磨每一個棕眼孔內都會閃爍金星金點。就如同是滿天星斗閃爍在緞子一般柔和細膩的夜空中,又像是後世在深夜裡,從高空中俯瞰某個大城市,星火燦爛,美麗輝煌。
其實這些所謂的亮點金星,乃是樹木導管纖維間的膠狀結晶,不光是紫檀木,其他木材也都有,只不過紫檀木格外的名貴一些,因此便被人給神話,過分美譽了。
金星紫檀的棕眼呈絞絲或曲蛇紋,若是側一角度再看,則呈起伏狀的豆瓣紋,若是在陽光下看,正如最上乘的金緞一般閃光,華美異常。
這一面臨米芾《天馬賦》圍屏不知道造出來多久了,但毫無疑問,用的木料絕對乃是至少百年的老料子。其質地細膩光潤,宛如上等的溫玉一般,表面包漿厚重均勻,顏色則是一種暗灰色,瞧上去很是古樸沉穆。
何瑞徽摸了摸,細膩冰涼。
光是木料便如此名貴,則最名貴的,卻是上面貼的那紙。
第一扇乃是這面圍屏製作主人的墨書自題序,上面題的名字卻是『愷陽山人』四字。
「愷陽山人?」
何瑞徽不由得一驚,問道:「這是孫承宗孫老閣部當初造的?」
「沒錯兒。」謝升捋著鬍子自矜一笑。
孫承宗當年曾官至光祿大夫、左柱國、少師、中極殿大學士、兵部尚書,更是天啟皇帝朱由校的老師,乃是堂堂帝師,可謂是赫一時,尊貴之極。
明末的不少大臣,空有虛名,卻是沒什麼真本事的,但是孫承宗顯然是個例外,他以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之職差親臨山海關督師,經營將近四年,訓練十一萬大軍,收復失地四百餘里,營造關寧防線。
如此功績,終天啟一朝無人能及。
而且此人也不是什麼沽名釣譽之輩,而是實實在在做事的,這等人在朝廷裡頭呆不下去,被排擠的只好上書請求歸鄉。不過排擠歸排擠,誰是真有本事的,誰是只會誇誇其談之輩,大夥兒心裡都清楚。
只不過因為立場問題,就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是以孫承宗在朝野之間,地位都是極高,威望素著,時人都是敬仰的。
現如今孫承宗回到了北直隸高陽老家,埋頭著作《督師全書》《古今中官志》《高陽集》等書,開始著書立說。
謝升道:「這些時日,孫閣老為了幫著老家高陽把土城修成磚城,開始往外發賣一些東西。孫閣老為家鄉計,不計個人,實乃大義,著實是我輩楷模。老夫豈能不襄助一二?前些時日讓老梁帶了一萬兩銀子過去,本意是直接贈與閣老,只是孫閣老忒也客氣,非要禮尚往來,硬是讓老梁帶了這個回來,老夫不好駁了老人家的面子,便是收下了。」
何瑞徽這才瞭然。
孫承宗現如今正在四處籌資,買磚招募人力,為的是把高陽土城建成磚城。對於朝廷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改建城池這本來應該是朝廷份內做的,結果官府沒人做,卻是有一個鄉紳在做,這簡直就是打臉!
是以知道的人不少,議論的卻是不多。
第一扇是孫承宗作的序,而最後一扇卻是大明一代大儒,黃道周墨書題跋,第二扇至第九扇則是墨書米芾《天馬賦》全文。這當然不是原文正品,何瑞徽仔細瞧了一番,返現文末有鈐曰:「青宮太保」、「董其昌書」印兩方。
他又是一驚:「這是香光居士所文?」
謝升笑道:「然也。」董其昌這個人的人品暫且不去說他,但他的書法,是不折不扣的大明朝第一,師法古人,不求外在形似而注重內在氣韻,其書風淡雅清秀,極是俊逸。這一幅字若是董其昌手寫,寫的又是這般有名的《天馬賦》,那其價值,當真是不可
估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