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在冬季須得時常放出去走走溜溜,一般選擇在晴暖天氣的中午進行。早、晚氣溫低,容易使耕牛凍傷,不宜放牧。放牧時應選擇背風向陽的地方,讓耕牛邊採食邊曬太陽,以促進牛體血液循環,增強其抗病能力。
錢一川這個甲住的地界兒,這片丘陵便是背北面南,大夥兒的房子都是建在丘陵的陽面兒上,錢一川牽著牛就在各人門前都溜躂了一圈兒,也是為了跟大夥兒說說話。
一路過去,自然是碰到了甲中的熟人,但凡是碰到了,錢一川便停下來跟人家說說話。那耕牛便是自顧自的在地上啃著乾草,其實它吃的已經不少了,不過這牛是沒數兒的,只要是餵它就吃。
牛被活活撐死的事兒可不少見。
不過平時牛圈裡頭也就是那些乾草,都吃了它也撐不死。
但凡是跟錢一川說了幾句,都是嘖嘖稱奇,感覺他去了大營這個一個多月,整個人變化可是不小,比以前說話也多了。更別說,那身板兒也壯實的多了。聞聽他當了伍長,都是紛紛恭喜,很是說了幾句好話。
這一甲裡頭當兵的不少,足有十來個,但當了伍長的,就只有錢一川這一個,更別說是隊正了,那乾脆是一個都沒有。
畢竟光是那六十六個活下來的老兵就佔去了多少隊正和伍長的名額?他們佔得多了,別人的機會自然就少了。不過這也怪不得旁人,就是比不上人家有什麼好說的?
在外頭呆了得有快半個時辰,沒溜躂多遠,說話的時間倒是佔了泰半。回去的路上,錢一川碰到了孫阿大的婆娘楊氏,正要說話來著,楊氏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匆匆忙忙的走了。
錢一川有些納罕的瞧了一眼,搖搖頭回了家中。
剛一進家門,便是聞到一陣撲鼻的香氣,然後便聽到隔壁周白香家裡傳來她那特有的糯糯軟軟的聲音:「好香的味道,錢家大姐,你素日裡自己也捨不得吃,誰不得穿,你當家的一回來便弄這般香,還真是賢惠呢!」
鄭氏瞧了錢一川一眼,揚聲道:「我家漢子一個多月才回來一趟,哪像是你家的,天天回來,我這辛苦,你能曉得?」
「怎生不曉得?」周
白香咯咯一笑:「方纔弄得聲音那般大,我在這邊兒都聽的真切。若不是想得太辛苦,何至於這般心急?」
「你這妮子,怎的說話越來越像那等愛嚼舌根子的老婆子?還要不要臉面了?」
給人當場說破,鄭氏頓時是臉上紅透,狠狠的剮了錢一川一眼,道:「我家男人回來了,不跟你在這兒鬼扯,你若是饞得慌,便過來一塊兒吃。」
那邊靜了靜,然後周白香笑嘻嘻的聲音傳來:「罷了罷了,我家男人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曉得,若是知道我跟你們一併吃飯,還不得把我打死?」
鄭氏聽了,不由默然。
隔壁周白香的男人,那姓趙的後生倒是龍精虎猛的,幹活兒也是一把好手,聽說現如今在鐵匠鋪也頗為被人器重,好像還被哪個鐵匠收了當徒弟。就是有一樁不好,太好妒,太好猜疑,而且一旦不遂了他的心思便是動手,一頓好打。這些時日,隔個三天兩日的,鄭氏就能聽到隔壁傳來一陣慘叫哭喊。
據說他就是怕自個兒去了軍營,周白香在家裡偷人,是以沒當兵,早早的就去了鐵匠鋪子當幫工。
就在昨日,周白香又是挨打了。這會兒說話雖然是笑嘻嘻的,但怎麼聽怎麼有點兒強顏歡笑的意思。
而且她心裡還有些疑慮,周白香上一次領糧食的時候,跟自己那般說話她是不是知道一點兒自己的秘密了?她又是什麼盤算?
「你們吃,我得給我當家的送飯去了,去的晚了,他又得說道。」周白香的聲音傳來,然後便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都賴你,方才折騰的那般厲害。」鄭氏羞怒道。
錢一川滿臉的無奈:「那可是你自己叫喚的……」
「你再說。」鄭氏惱怒的要上來拽他耳朵,錢一川趕緊討饒,她這才氣哼哼的去了。
錢一川把牛牽進牛圈裡頭拴好,進了堂屋。
屋裡香氣四溢,灶台一角的碗裡,一條肥大的清蒸魚橫陳其中。
還是清蒸的,倒不是鄭氏不會其他的做法,主要是現如今沒什麼佐料,而且她也捨不得放油。
旁邊兩個粗瓷大碗,裡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飯,米粒顆顆飽滿,看
著就誘人的緊。
雖說沒什麼佐料,但這個年代的魚,本身沒什麼激素,都是自然長成的,肉質鮮嫩肥美,而這種做法又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其原有的味道,是以味道也是極佳。兩人坐在杌子頭上其實就是幾塊石頭疊起來的大口的吃著飯菜,相視一笑,滿滿的都是甜蜜滿足。
「對了,我方才瞧見孫阿大的婆娘了。」錢一川把口中飯菜嚥下去,隨口問道:「她臉色很是難看,而且今次出去也沒瞧見孫阿大,難不成他又有事兒公幹去了?」
這話裡就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了,原來那孫阿大不過是當了個甲長,卻是抖足了威風,擺足了官架子,動不動就自稱去公幹,去見上官之類的……大夥兒都瞧著不過眼,只不過都不會當面說罷了。
鄭氏臉色微微一變,不過她低著頭,因此錢一川並未發現。她很快便是臉色如常,回頭往屋外面看了一眼,做出一副神秘的樣子來,壓低了聲音道:「你剛回來,還不知道……那孫阿大,給抓緊大牢裡去了。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啥?給抓進去了?」錢一川也是一驚,趕緊問道:「他犯了啥事兒了。」
「這個誰知道?」
鄭氏自然是心知肚明怎麼回事兒,只是卻搖頭道:「給抓進去有一陣子了,據說還是李貴李老爺親自過來通知的。從那以後,楊氏就不大跟人說話了,見了人就躲著。」
錢一川搖搖頭,不過也沒法這事兒放在心上,說過就算。
鄭氏見他如此,方才略略放心。
「還有個事兒要跟你商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吃到半響,錢一川道:「你之前不就惦記著搬進城裡,買磚自個兒建房子的事兒麼?」
鄭氏點頭道:「是啊,咋了?」
「我這次想了想,我現下每個月八斗精米的糧餉,算上這些,等到麥收的時候,差不多就能攢下三石多了。以後每個月也有八斗,足夠你在家裡吃了,還能餘下許多。等咱們地裡的糧食打下來,交了稅,總還能剩下不少。我尋思著,咱們把那些糧食賣了吧,買磚買瓦,把城裡的房子蓋起來。你說咋樣?」
錢一川思量著把自己的算盤給說了,他本來以為鄭氏會欣然同意,卻沒想到她搖了搖頭:「當
家的,我覺得不成。」
「你看咱們現在住在外頭,房子雖小,也不算破陋,好歹住著也挺舒坦,凍不死人,熱不死人。何必把那餘錢去買了磚,建啥新房?宅基地就在那兒,又飛不了,早去晚去不都是一樣?真要是蓋了新房搬了進去,咱們家裡可就空了,啥都沒了。而且搬了進去,每日光出門種地做活,就得走老遠的路,多麻煩吶?照我說,不如咱們先攢攢,攢夠了買傢俱,延請泥瓦匠的錢,咱再搬進去咋樣?」
若是換做以前的話,這事兒直接鄭氏就拍板決定了,這個家可是她當的。但這次回來,明顯感覺自家男人不一樣了,是以她也把姿態放得低了些。
「婦人之見。」
錢一川瞧了她一眼,板著臉說了一句,然後便是看到鄭氏臉色一變,他立刻就發現自己裝不下去了。笑了笑,點了點鄭氏:「你呀,想的太簡單了。」
「咱們宅基地旁邊兒,挨著的是不是別人宅基地?咱們去的晚了,人家去的早了,佔了咱家的幾尺地,到時候咱們咋辦?你難不成讓人拆了院牆,人家能樂意?咱們自己也覺得說不通啊。你若是請街坊鄰居評理,可人家是早早去的,咱們去的晚,街坊們能向著咱們?所以這啞巴虧,就算是吃定了。」
「我算著,賣了糧食的錢,買磚買瓦之外,應該還夠請兩個泥瓦匠的。咱們房子可以先少蓋,蓋一間都成,但院子得圍起來,先把咱們的地面給佔上。」
「這還不算啥,若光是上頭這些,我也不勉強你同意搬進去了。問題是這兒不是咱們榆林,這是大同鎮,韃子三五不時的就來轉一圈兒。我們隊裡有個本地的,就是因為去年糟了韃子才成了流民,按他說的,去年韃子就從咱們磐石堡這兒河邊走過!不過去年這裡還是一片廢墟荒涼,所以韃子沒在意罷了。我問你,若是韃子今年來了,咱們這些還住在城外的,咋辦?」
鄭氏終歸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婦人,給他駭的臉色發白,訥訥道:「真的?」「我騙你做啥?」錢一川道:「所以吶,咱們得盡早往裡頭搬,能多早,就多早。韃子一般都是秋後來,咱們麥收之後就搬,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