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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六 上吊 文 / 竹下梨

    但這位就是認死了理兒,誰勸都不聽,已經是近乎於魔怔了。

    所幸他家裡田地還在,他婆娘張羅著,春耕秋種時節多請幾個人幫忙,這日子也還能過下去。只是好景不長,蘇家起來之後,便開始向外兼併土地,這位吳童生的那二十畝水澆地自然也逃不過蘇家的覬覦。

    沒花費多大氣力,這些土地就成了蘇家的了,而吳童生一家人,則是成了人家的佃戶。

    那吳童生自然是忍不下這口氣,書生意氣發作,找上門去跟蘇家理論。結果人家蘇家很客氣,看在同是讀書人的份兒上,還留他吃了一頓飯,言道這田產的事兒好商量,你放心就是,咱們定然不會墨了你的地。

    吳童生興沖沖的回來了,逢人就說蘇家的好,說你們都說蘇家多麼不講道理,多麼強橫霸道,我看就好得很吶,人家講道理的很,大家都是讀書人,好說話!

    結果沒過兩天,半夜時分,吳童生家裡便是闖進來幾個黑衣大漢,把他摁住便是一頓暴打,而後揚長而去。吳童生身體本就孱弱,給這一頓打之後,天還沒亮就嚥了氣兒。家人們自然是哭天搶地的去縣衙告狀,結果人家縣衙根本就不受理,就說你這無憑無據,空口白話的,人證物證都沒有,讓咱們怎麼查案?

    其實也不用查,這祠頭莊以及周圍村子的人都知道是誰幹的。除了蘇家還能有誰?再說了,蘇家這種事兒以前也沒少干。

    蘇家的名聲早就傳開了。

    從此之後,吳家便沒落下來,不過這棟宅子,倒是留了下來。現如今吳家這一輩兒,乃是那個被打死的吳童生的兒子,現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大夥兒這會兒也顧不得了,紛紛湧進院子裡面,然後便是瞧見,堂屋的房門大開著,哭聲到了這兒便是越發的清晰。一個人正自跪在堂屋裡頭嚎啕大哭,看那身影,似乎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而堂屋的屋樑上,這會兒卻正是晃晃悠悠的吊著兩個人!

    大夥兒瞧了,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兒。

    原來吳家那兩口子,竟然是上吊了!

    本來湧進來的時候都還是存著一點兒看好戲的心思,只是

    這會兒,這心思卻是蕩然無存了。本來擾攘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怔怔的瞧著堂屋裡頭那兩個晃晃悠悠的人影,沉默不語。

    吳家本來乃是村裡數一數二的人家,又出了個讀書人,眼瞅著人家把自己過得好,他們說是心裡沒想法那是騙人的。後來吳家沒落,背地裡幸災樂禍兒甚至是冷嘲熱諷的也不是沒有。但是現如今,看到了這淒慘的一幕,卻都是心裡淒悲黯然。主要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糧食被搶光了,想去野地裡挖野菜也不是時節,眼瞅著就要生生餓死!

    誰還有閒心思幸災樂禍?

    大夥兒默默的看著那半大小子,這時候忽然外面傳來一陣人聲:「王老來了,王老來了。」

    然後人群便是被分開,一個老者在兩個壯小伙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這老者大約有五六十歲的年紀,頭髮鬍子已經是花白,不過瞧來體格還是健壯,腰板兒挺得筆直,臉上也很有些紅光,似乎是營養補充的很不錯的樣子。

    他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枴杖,不過瞧來似乎是裝飾性的功能更強一些。

    他身邊兩個壯小伙子也跟其他的村民很不一樣,其他的百姓多半都是面黃肌瘦,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而這兩個小伙子卻是膀大腰圓,孔武有力,一看就沒缺了吃喝。

    見了這老者過來,眾人紛紛行禮,口稱見過王老。

    原來這老者便是所謂鄉老一類的人物了。最開始的時候,鄉老乃是官員的稱呼,為地官之屬,掌六鄉教化,每二鄉由三公一人兼任。在朝謂之「三公」,在鄉謂之「鄉老」。《周禮地官序官》:「鄉老,二鄉則公一人。」鄭玄注曰:「老,敬稱也。王置六鄉,則公有三人也。三公者,內與王論道,中參六官之事,外與六鄉之教,其要為民,是以屬之鄉焉。」

    另有一說法為:鄉老為致仕之尊官,或鄉黨重望,故尊之曰公,非朝廷公卿。既無職掌,其人亦不必備。

    而現如今,這個官職早就沒了,鄉老只是指代鄉里年高德劭的人。

    唐盧綸有詩云:「唯應理農後,鄉老賀君閒。」

    雖然沒有官職,但在這個時代,鄉老卻是權力相當大的一群人。明朝在縣以下就沒有了政府機構,地方上的統治,所倚靠的便是兩種人,一種是士紳,一種便是鄉

    老。有的時候,士紳和鄉老,又是重合的。

    通常說來,鄉老乃是當地某一大姓大族之長,在當地頗有威望,在族中更是靠著輩分兒說一不二。一般來說,地方上有什麼刑事案件,幾個鄉老湊在一起一商議,也就能決定了,根本不用往縣裡報。

    諸如說,偷東西的就斬斷一手指,偷錢的女子侵豬籠,未婚先孕者直接燒死之類的……

    這種沒經過任何審判,不依靠國家律法,很大程度是上依據族規和人為的認定而進行的判罰,看似野蠻血腥不講道理,但在這個時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便是縣裡衙門知道了,通常也是坐視不管。

    他們可不會因為這個而得罪這些縣以下鄉村之中的實權人物。

    蓋因這個年代,鄉老士紳對於地方政府的幫助是非常大的。縣以下就沒了統治機構,自然也就沒有太大的力量,而一個縣少則幾萬人,多則十幾萬幾十萬人,靠著縣城裡頭那幾個官兒,那些衙役能維持的過來麼?其實出了縣城,便是鄉老士紳們在維持。

    他們的權力是政府默認的,同時他們也有一定的義務比如說某個江洋大盜逃到了某地,海捕文書過來了,縣太爺只需要一句話,用不了多久,這江洋大盜就會被百姓們抓住送來。因為那時候人口的流動慢,一個地方所有人幾乎都是互相認識的,外鄉人的到來,簡直就像一堆白貓裡面一隻黑貓一般顯眼。

    這位王老便是如此一個人物。

    他家現在其實在祠頭莊已經沒地了,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是住在這裡的,在這裡也有不少的田產。王家世代乃是這祠頭莊的大戶,莊裡除了吳家之外第二家有磚瓦房的便是他家,不過他家的還要更大更闊氣一些。王家在此地上百年繁衍生息,村口那間祠堂就是他家的。不過後來蘇家勢大,他一看招惹不過,乾脆就利索的把田產低價賣了出去,然後一家子都遷了出去。

    聽說他幾個兒子在縣城做生意都賺了不少銀錢,現如今在別處也買了地,很是有些錢財。不過王老卻還是帶著幾個族中的子弟住在這裡,看守祖宗祠堂。

    或許對於一個老人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王老進來之後往裡頭瞧了瞧,長長的歎了口氣。他走到堂屋門口,手中枴杖輕輕敲了敲地,衝著那半大小子道:「三娃,別哭了,

    現如今哭不是辦法,總不成讓你爹娘就在上頭這麼晃蕩著,還是把他們解下來安葬了吧。」

    那半大小子哪裡有什麼主意?聽了之後便是一個勁兒的點頭,嘴裡嗚嗚的哭個不停。他不過是十三四歲,雖說在這個年代這歲數兒成親的都有了,但終歸還是個孩子,眼見爹娘都上吊死了,心裡又是痛苦又是悲傷。

    王老說完,其實也沒管那半大小子同意不同意,便直接讓人上去解那兩具屍體。不過百姓們都忌諱鬼神,都畏畏縮縮的不敢,王老瞧著他們,冷哼一聲:「眼瞅著都要餓死,自己都要去坐了餓死鬼,還怕個死人?」

    說完便是讓隨著自己過來的兩個族中子弟去解屍體,那兩個漢子倒是毫不畏懼,上前很利索的便給解了下來。

    兩具屍體挪到屋外,兩人都是上吊死的,舌頭長長的伸了出來,眼珠子瞪得老大,很是可怖。有些膽氣弱的看了一眼,便是忍不住退後幾步扭過頭去不敢再看。眾人瞧了,心中都不是滋味兒。

    「這都是姓蘇的造的孽啊!」

    說來也怪,王老爺子卻是絲毫不怕死人,他手中的枴杖狠狠的往地上一杵,滿臉都是怒色:「咱們大夥兒,哪個不是完完整整的把稅都給交了?他自家護不住這些糧食銀錢,給土匪們搶去了,結果卻賴到了咱們頭上,讓咱們給他家擦屁股!告訴你們,老漢我最清楚,那些糧食,土匪們其實根本沒搶走多少,你想吶,那些土匪要的是金銀珠寶,糧食又佔地方又粗笨沉重不方便攜帶,他們搶糧食作甚?」「咱們的稅糧,其實都沒被搶走!是蘇家自己給人搶了,要強征咱們手裡的糧食彌補!」「現如今,你們家裡,有的閨女給搶走了,有的婆娘給搶走了,糧食全都沒了,生生挨餓能捱過去幾天?只怕是過不了幾日,就都要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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