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董策報上去六百這個數字,算是中規中矩,不過不少。畢竟是新建的軍堡,若是報得太多,怕是劉若宰臉上也不好看就算是六百這個數字,也是有水分的,這一點,董策知道,劉若宰也清楚。但是劉若宰更清楚的是,所有的軍堡都是會這麼上報,這件事早就是大明朝邊軍百年來一個極大的弊病,而這個弊病到了現在,卻是逐漸演變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
這個規矩,上到京城的那些大人們,兵部具體經辦的官員,下到邊關軍堡的將領,銀子層層經手的吏員,都是暗自遵守。
當吃空餉成了慣例,並且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鏈條,帶給了許多人巨大的利益的時候,那麼想要將其涵洞,就成了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哪怕是在局部範圍內撼動,比如說冀北道。
去年劉若宰鬧得轟轟烈烈,大張聲勢的要清查空餉,釐清兵員,其實不過是為剿殺侯家偉打掩護而已,雖說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卻也是有限。過了沒多久,一切便又恢復了常態。劉若宰也對此心知肚明,他是個聰明人,雖然正直,卻不愚蠢,便也不再動這塊兒。
劉若宰至少還能確定,董策報上來的這個數字,水分並不算很大,他是知道董策還是想要做一番事的。
事實也確是如此,董策報了六百人,至少他還有三百人的實額,而且並不滿足,還打算擴大規模像他這種不斷擴大規模而不是逐漸削減軍隊從而吃更多空餉的官兒,也是不多見了。而像是黃琬那等,報的是兩千九百六十的軍兵,實際上能戰的能拉出來一千就算是給他臉面!
「六百軍兵,倒也不算多。」劉若宰敲了敲桌子,看了董策一眼,淡淡道:「這個數兒,老夫便准了,只是你當初可也是答應老夫了,至少要練出三百人的強兵來。」
「大人放心!」董策停了停胸膛,笑道:「練兵已然初見成果,大人隨時可以去磐石堡檢閱。」
董策這話卻是說的自信滿滿,他心中確實也是這般想的。雖說那三百新兵訓練的時間還不算太長,也沒上過戰場見過血經過實戰,但是踢正步,走方陣,站軍姿這些日子練下來,卻是自然而然就有一種軍人的硬朗氣質展現。而這些時日對於基礎的訓練,也
足以讓他們做到橫平豎直,整齊威武,現在戰鬥力還未成形,但至少在視覺效果上,是絕對要超過這個時代大部分軍隊的。
應對劉若宰的檢驗自然是綽綽有餘。
見董策說的自信,劉若宰不由得微微一怔,然後便是一笑:「那就好,老夫倒是擇日要去看看。」
他對董策有些瞭解,知道董策既然敢把話說得這麼滿,那差不多就是練得不錯了,心下也有些期待。
董策笑道:「屬下定是恭候大人。」
劉若宰微微點頭,又把那家丁的花名冊抖開看了看,皺了皺眉:「八十家丁?這個數兒,過了吧?」
聲音淡淡的,但董策已經聽出來一絲不悅,顯然,他這是嫌董策有些貪得無厭了。
董策報得這個數兒,確實是有些誇張。
根據萬曆十九年朝廷頒布定下的條令:總兵官家丁定以六十名,副將參將三十名,游擊二十名,俱加雙糧,其糧即於本營逃故老弱項內汰補。萬曆二十二年,遼東巡撫李化龍又奏請:守備,備御止十人,副將參將游擊系遼東人准五十名上下,系關西人百人上下。
事實上,家丁數目當然是不會老老實實的按照這個來,大約翻倍還差不多,但問題是,董策整整是規定的八倍!
別的守備一級的軍官,報得家丁數目不過是三十四十人上下而已。便是那北東路參將黃琬,號稱家丁三百,那也是報得三百,真正不過是一百出頭兒。
「大人容屬下細說。」董策卻不慌張,他頓了頓,笑道:「屬下情況和別個有些不同,大人可還記到屬下先打建奴,後來擊敗馬賊那兩戰?」
劉若宰沒說話,只是示意董策接著說。
董策道:「那兩戰,屬下俘虜了許多的戰馬,差不多在五六十之數兒。大人當也知道,國朝缺馬,便是這晉北邊地,戰馬也是稀罕物。其實限制將官們家丁數量的,不是人手,而是馬匹。下官手中有這許多戰馬,便遴選精壯悍勇,充入家丁隊,因此家丁隊的數目,就比別個多了一些。」
「哦?」劉若宰道:「是多少?」
董策尷尬一笑,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十。」
「倒是也
不少了。」劉若宰點點頭,看了董策一眼,忽的一笑:「你小子,倒是能折騰。」
說著便是把這兩本兒花名冊放下。
董策心下一喜,便知道劉若宰這是給通過了。
他長長的吁了口氣,心中一定。
六百軍兵,八十家丁,邊軍南兵也就是客軍,每月有餉一兩五錢,本色米五斗,家丁每月有銀二兩三錢五分,北軍每月止有米一石折銀一兩。而董策報的那六百軍兵裡頭,一半兒南兵,醫保而北軍。
這也就意味著每個月在理論上他便多了九百三十八兩白銀外加一百五十石糧食的進項。當然,這只是理論上而已,實際上能拿到多少,就要看自己本事了。
不過一董策在劉若宰面前的面子和信任程度,往多了不敢說,七成是沒問題的。
這些銀子和糧食不算是極多,但問題在於,這是一個穩定的進項,長流不息,源源不斷,一年下來,極為可觀。有了這些銀子和糧食,董策手頭上便是寬綽的多了。
劉若宰刷刷的寫了個條子,遞給董策,道:「拿著,待會兒直接去庫房領餉銀和糧食,這是三個月的。」
董策接過,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多謝老大人扶持。」
接著卻又是一笑:「大人,能不能再給批個條子,下官現在正訓練新兵,卻還少一些甲冑。」
劉若宰看了他一眼:「要多少?」
「青布鐵甲三十副,棉甲三十副。」董策道。
「倒是還不少。」劉若宰瞪了他一眼,卻是又寫了個條子遞給他。
董策嘿嘿一笑,自然又是千恩萬謝。
說實在話,那些銀子和糧食他知道自己是肯定能拿到的,但是這些甲冑卻還是心裡有點兒沒底,已經做好了一番討價還價的準備,卻沒想到今日劉若宰這般好說話。
要知道,這些甲冑數目可不小,而且甲冑這玩意兒,本就是稀罕物資。
而且董策要這個條子,卻還有一層更深的目的在。
「這是你應得的。你用心做事,老夫便給你的多,給你的爽快。你若是貪鄙無能,那就不是現在這般了。」劉
若宰忽然冷笑一聲,指了指門外:「府外那些等著拜見老夫的將官你瞧見沒有?喝,一個個只知道喝兵血,上下其手,貪污玩樂。建奴來了的時候,都是緊閉大門,沒一個敢主動出戰的!這等廢物,老夫要他們何用?」
「餉銀斷了,老夫也不給他們續上!他們來求見,老夫也不見,且讓他們等等再說!這等人,給他們一個大錢兒老夫都嫌多!」
董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點頭。
各個軍堡的情況不同,但是大致無非就是分為兩種領取餉銀的方式,一種是按照季度,一種則是按月,後者就要更多一些。至於是按照那種方式,那就要看上頭有沒有人,上頭人關係硬不硬,說話管不管事兒了。像是董策,以及被劉若宰大力扶持的白添福,他們的餉銀都是一領就是一季度的,而且額度比較足。相比較之下,另外一些人,不但是一個月就得另一次,每一次領餉銀更是得求爺爺告奶奶一番,給折騰的差不多了,才能讓劉若宰鬆了口。
這也是劉若宰對他們的一種鉗制的手段,本來只是個臨時非常設職位的兵備道緣何能成為統領各個將官的一方大員?靠的不就是掌握了錢糧大權麼?
「除了這個,還有何事?」劉若宰問道。
董策面色鄭重道:「大人,其實屬下這次來鎮河堡,呈報兵額還是次要,卻是有一件極重要的大事兒要向大人您稟報!」
「極重要的大事?」劉若宰見他說得鄭重,知道董策向來不會胡言亂語的,心裡便是格外的看重了幾分,道:「仔細說來。」「是!」董策沉聲道:「前些時日,屬下聽說了那虎頭山寨的馬匪犯下了南夏莊慘案,心中大是憤慨。虎頭山寨那些馬賊,當日便圍攻十里鋪,害的我十里鋪死了不少軍兵百姓,屬下昔日上官許如桀許大人也是墨於馬賊之中,屬下與他們之仇恨,委實深重!只是年前一直事務繁忙,騰不出手來,等過了年,事兒少了些,再加上家丁們也是久未有戰,還得見血的好,因此便約好了弘賜堡的白添福白守備,前去虎頭山,準備殺幾個馬賊,也好為死難的百姓聊報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