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們臉上都塗了旱獺油,蒙著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只不過他們的眼神兒,卻是時不時的從三個人臉上掃過。
隊伍剛一出發的時候,有眼尖的就發現隊伍中出現了幾個生面孔,準確的說,應該是三個生人。
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老者,兩個不到二十的壯棒小伙子,那兩個小伙子臉平鼻子大,看上去不像是漢人。三個人騎在馬上,也不怎麼用勁兒,就是拉著馬韁兩腿夾著馬肚子,跟著戰馬起起伏伏的,看上去卻是異常的穩當。顯然,這三人的騎術都不錯。
有的那記性好的就認出他仨來了,這可不是大人的家丁?就住在磐石堡旁邊不遠處,聽說分了幾十畝河邊兒的地,父子仨人搭了幾間茅草屋住著。
怎麼他們出現在這兒了?
董策緩緩勒馬,家丁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便紛紛減速,董策卻是向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用管,直接超過去就行。其實董策如此只是為了讓自己從隊伍的最前頭回到隊伍的中部而已。他其實很不適應這種衝在最前面的感覺,或許是因為董策骨子裡是一個很謹慎的人,深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因此便是規避危險。畢竟一般出了什麼事兒的話,死的最早的肯定是衝在最前頭的。
這倒不是他懦弱,若是有必要的話,董策可以親臨戰陣殺敵,但是這個時候,就沒什麼必要了。
他往旁邊靠了靠,來到了陸添丁三人身邊,陸添丁三個趕緊在馬背上哈了哈腰,恭敬道:「老爺。」
董策哈哈一笑,減緩了馬速:「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了你們,若不然的話,想找到那條孔道,怕是不容易。」
陸添丁笑道:「小老兒當初也是僥倖,卻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董策點點頭,指了指白音和烏蘭巴日:「我看你這兩個兒子,都是能幹的,這次讓他們殺兩個人,見見血。等這次回來,就來給本官當家丁吧!」
陸添丁大喜,趕緊道謝,然後又是示意白音和烏蘭巴日給董策道謝。若不是這會兒正在馬上,怕是他早就要跪下磕頭了。
卻沒成想到白音沉默了片刻,道:「老爺,對不住,讓烏蘭巴日給您當家丁吧
,俺要給老爹養老送終。」
烏蘭巴日卻脖子一梗,也道:「不,你去給老爺當家丁,俺給老爹養老,俺地裡的活計比你熟。」
這哥倆兒把陸添丁給氣的夠嗆,他人情世故通透,可知道去董策府上當家丁是多麼難得的機會,且不說每個月拿銀子,頓頓大魚大肉。更重要的是大人還這麼年輕就身居高位,以後肯定也是前途無量,跟著他也是水漲船高!這是多大的好處?
他瞪眼怒道:「你倆都給我閉嘴,老爺讓你們去那是天大的恩賜,你倆怎麼就不知道珍惜?老子還能動彈,自個兒養活不了自己麼?」
白音和烏蘭巴日給他一瞪,都是不敢說話了。
董策倒是沒動氣,卻是有些好笑,怎麼給自己當家丁整得跟送死似的?
他也有些喜歡這兩個小子的憨直,淡淡一笑:「你們怎麼就不想想,當了家丁每個月拿多少餉銀?能買多少糧食?可比地裡刨食兒划算多了,還怕養不活你們老爹?」
白音和烏蘭巴日對視一眼,齊齊高聲道:「老爺,俺們干了!」
……
雖然沒有刻意加速,但是四條腿終歸是比兩條腿要快的,而且磐石堡距離邊關也不遠。
時近黃昏,就已經來到了那綿延的群山腳下。
山不高,也就是幾百米,怕是千米以上的都少見,也沒見有多麼險峻的,一眼望去,一片蒼涼的黃。
在夕陽下的映照下,更顯得窮山枯嶺,格外的枯寂。
進入了山脈的範圍,董策便讓眾人停了下來,而後陸添丁和白音烏蘭巴日爺仨兒策馬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放馬跑開,遠遠的跑出去足有三四里地,分別向東西兩個方向。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三人方才回來。
陸添丁道:「老爺,請這邊走,尋到路了。」
董策點點頭,一招手,帶著眾人隨在陸添丁身後,向西北方向而去。
面前是一座約有二百來丈高的山丘,不高,但是很險峻,面朝南的方向是一片陡坡,董策估計了一下,怕是足有七十來度了,一般人是很難攀爬上去的。
眾人順著山丘的底部往前走,山上怪石嶙峋,
地上也是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說不得是從山上滾落下來的。這裡當時人跡罕至,一眼望去,四野寂寂。到處都是半人高一人高的荒草,也看不清楚腳下的路,有的地方一旦進去,人馬就都瞧不見了。
這不可避免的就影響了前進的速度,縱然陸添丁對這裡一副很熟悉的樣子,董策也是讓家丁們紛紛下馬,牽馬而行。
唯有風聲,仿若天地間就他們這一群人在鬱鬱而行。
走了足有半個時辰,終於艱難的繞過了這片的難走的亂石區域,繞過這座山之後,又往前走了一陣兒,穿過一個小小的山間谷地,面前竟然出現了一條孔道。
一條從山壁中開出來,但非人力而為的孔道。
一般來說,想要出關,只能走大明朝修建的那些邊關要塞,各個軍堡,但是這裡,卻是分明有一條秘密的小路,可以通行。
不過一丈寬,入口亂石掩映,長草萋萋,若不是陸添丁把荒草給撥開的話,便是在此路過,也是不會想到這裡就有一條山間小道入口的。這條孔道,能從山南通到山北,從大明的地盤通到蒙古人的地盤兒。
但是這條孔道,卻是不在任何大明的邊關地圖,輿圖典籍之中記載,甚至就連董策手中那一副堪稱精細的大同鎮北邊關圖都不例外。
這並不意外。
在大明和蒙古之間,是一片高高低低的群山,由無數山脈及其餘脈組成,東西綿延不知以幾千里計,南北寬度絕大部分地區卻是只有幾十里而已。上面當然也有不少的缺口,但是無一例外的,這些缺口上都建立堅固的堡寨鎮守看護。不但是這些缺口,就連山脈上一些交通要道,河流穿山而形成的河谷,河流乾涸而形成的孔道,在這些地方,大明也都修建了一些工程。或是軍堡,或是火路墩,或是烽火台。
更何況,還有歷代修建加起來長度超過十萬里的長城分佈在這群山峻嶺之間,在此綿延而過,幾乎堵住了每一條路,監視著這裡的每一寸土地。
但是,凡事總是有例外的。
出於種種原因,或許是有人遺忘了,或許是根本就沒有發現,這條小路並未有明軍的人出沒。
像是這樣的小路,其實不少,一百里的範圍內,兩三條是有的,但是相對於這廣大的
區域來說,也可說是非常罕見了,能尋到,就是一樁大機緣。
「走,咱們進去。」
董策翻身下馬,牽著馬艱難的越過入口的那一堆亂石,當先走了進去。
他並不打算耽擱時間,之所以在下午在帶人出發,就是因為算準了時間。
傍晚時分到達山腳下,然後利用夜色的掩護穿過山脈。
在這邊停留的時間越長,被發現的幾率就越大。
而趁著夜色偷偷過去,則是可以把幾率降到最小。
眾人魚貫而入。
和許多穿山而過的孔道一樣,這處在若干年之前,分明也是一條乾涸的河道,但是明顯要窄得多,大約只有不到六尺寬,只能容納兩匹馬並排而行。而且地上崎嶇不平,山石和泥沙混在一起構成了高高低低的地面,在路上更是時不時的會出現一兩塊巨石。這石塊非常之巨大,有的甚至把孔道給堵得只剩下一兩尺寬的一條縫,只能一人一馬經過。
看樣子,這裡在乾涸之前哪裡是什麼河道?分明也就是個山溪的級別,而且估計還是很窄,很湍急的那種。
此時已經是入夜。
今夜天氣還不錯,正月十四,一輪圓月當空,月光鋪灑下來,帶來了微弱的光明,至少能夠看出遠處東西的輪廓。
看來似乎天公也作美,知道董策今夜要趕夜路。
董策坐在馬上,看著這條孔道,心中似有明悟。
或許不是明軍沒有發現它,而是這裡實在是沒有什麼駐守的價值而已。兩邊都是幾丈乃至於是十幾丈高的峭壁,這條昔日的山溪深深的把山體給割裂,導致峭壁的壁面非常之光滑,根本無法攀援。而孔道本身很窄,又有這許多大石攔路,只能通行人馬,甚至連一些稍微大一些的輜重器械都運不過去。如此種種,導致通行能力極為有限,一天時間也未必能過去幾百人。
若是對面的韃子只想入寇,那幾百人讓他過來也就過來了,無所謂的事兒。
而若是雙方幾萬人的大會戰,那幾百人又有個屁用?
但是這會兒,卻是便宜了董策。
這等谷道,最是適
合董策這種小型的隊伍來通過。隊伍陸續進入了孔道之中。董策自然不會再在最前面,白音和烏蘭巴日走在前頭帶路,而陸添丁則是在董策旁邊。這條乾涸山溪形成的孔道並不是直來直去的,有許多的拐彎,其中更有一些支流岔道。若是沒人帶路的話,說不得直接就要走到死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