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抽抽搭搭道:「小人想請老爺恩典,能讓小人去收了我家公子的屍骨,再等數月之後,讓小人將屍骨送回老家之中,順便給夫人報信兒。」
說著又跪在地上,腦袋砰砰的撞在石板上,仰臉道:「請老爺恩典。」
董策深深的看了一眼白墨,後者不由心虛的地下頭去。
董策眼中閃過一抹欣賞,毫無疑問,白墨是一個聰明人,而且很會看眼色。自己方才提出來要收他為書僮,他毫不猶豫,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立刻就答應了,這就給人一種他很識相,很是抬舉的印象,會讓自己對他很滿意。然後等事情定下來之後,他再以一種弱勢的姿態來提出請求,這樣自己自然就更容易答應,而且剛收下人家,多少得給些好處不是?
可以想見,若是方才董策一提出要收他為書僮的時候,他立刻就提出這個要求,那麼董策心中肯定是對他惡感大生,以為他這是在趁機要挾,那這小書僮白墨可就立刻有得罪受了。
難怪這小書僮在主人死後,衣食無著,還能在陽和城這乞丐窩兒裡掙扎到現在,年紀雖小,卻是有些本事的。
若是一般人,留這麼一個精靈人兒在身邊少不得得生出些想法來,不過董策可是一點兒都不在意——隨在他身邊的人,不機靈怎麼行?沒些本事,沒些手段,又怎麼行?反正董策自信他們無論如何都是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為何是數月之後再去,而不是現在?」董策問道。
「小人,小人擔心……」白墨訥訥道:「擔心老爺以為小人是捲著錢跑了,若是等上一段時日,老爺想必也瞭解小人的為人,當就放心了。」
「哦,原來如此。」董策面無表情,語氣冷淡道:「你即要給本官當了書僮,卻還眷戀舊主,你說,本官這個新主能高興麼?」
白墨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若不然也不會這麼曲裡拐彎兒的提出來,他費盡心機也只能達到現在這一步了,心裡有些著急,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辭,只得連連磕頭:「求老爺成全,求老爺成全。」
董策嘴角閃過一絲笑意,卻是佯怒道:「我是若不成全呢?」
白墨終歸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雖然古靈精怪的,也很會看眼色,但終究年紀小,閱歷淺,以為董策真是生氣了,頓時給唬住了,心裡一陣慌亂。他呆呆的跪在地上半響,卻是抽了抽鼻子,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摸了摸臉上的眼淚,看著董策,鄭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他仰著頭,聲音雖然嘶啞卻堅定如磐石:「小人要辜負老爺的厚愛了,小人當日發誓,便是乞討為生,也要湊足回去的路費,將我家公子的屍骨運回桑梓。」
他站起身來便要走,董策淡淡道:「你去哪兒?」
白墨回過頭來,抿了抿嘴唇,道:「老爺不是不要我麼……」
想做出一副決絕的樣子來,但是說著心裡便是覺得委屈,眼淚又是掉了下來……終究還是個孩子。
董策哈哈一笑:「誰說不要你了?」
白墨先是一愣,而後破涕為笑,喜道:「老爺,您答應了?」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卻也重情重義,倒是難得。」董策點了點他,哈哈一笑,伸手又拋出一小錠銀子來扔給他:「這是賞給你的,拿去給你家公子收斂屍骨吧!買口好棺材,且去義莊放著,別寒酸了作古之人。」
白墨咬著嘴唇,又是撲簌簌的開始掉眼淚。
董策打趣道:「生得一副女兒像,怎地性子也跟個女兒家也似,動不動就哭?」
白墨忽然跪地磕頭:「老爺,您的大恩大德,白墨永記在心,此生報效,唯死而已!老爺您放心,送回棺木之後,小人便與我家公子再無瓜葛,安心侍奉老爺。()」
「這話說得,怎麼這麼彆扭?」董策這後世人實在是聽不得這個年代動不動男人衝著男人說此生侍奉之類的話,笑了笑:「本官知道了,快去吧。都磕了多少頭了,當下把腦袋磕破。」
等白墨抬起頭來一看,果不其然,額頭還真是青了一片,離破也不遠了。
白墨張張嘴正要說什麼,董策卻是一擺手:「沒那個必要,有心就成,你就先在這個名字挺好聽。」
待那家丁帶著白墨離開,董策便領著眾人進了店裡。方才白墨想說什麼他自然是知道的,理由還真就是他說的那個——覺得白墨這名字挺好聽。若是換一個別的,什麼王墨李墨之類的話,那保不齊董策就給改了。
進了店裡,在裡頭轉了一圈兒,董策便有些發愁。
這店裡面積極大,此時卻是一片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有落得滿地灰塵。這店面地理位置好,人流量極大,裡頭也寬敞,實在是做生意最合適不過的地界兒,再加上又有背景——自己大小現在也算是個背景了。恰逢明末商品經濟大繁榮的時代,只要是經營的人不是蠢到了極點,基本上做什麼生意都是穩賺不賠。
只是董策的想法有些特殊。
他的發家很有意思,基本上發的都是戰爭財。第一次是打建奴,撈到了第一桶金,還是一筆極其豐厚的第一桶金,有銀子有功勞有戰馬有鎧甲有兵器,裡子面子一樣不缺。第二次是打馬賊,又是撈到了一****銀子戰馬,外帶還殺了絆腳石,得了不少民戶。第三次是半路攔截六稜山的土匪,這次就不用說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數不勝數,外加一堆身強體壯的壯勞力,撈的是盆滿缽滿。
每一次都伴隨著殺戮,用血腥的黃金來形容也不為過,但是與此同時,還伴隨著暴利!
巨大的暴利!
錢來得又多又快,數月一開張,開張吃三年。
董策已經習慣了這種暴利,現在讓他安下心來,做一些細水長流但是利潤微博的小買賣兒,他是沒這個性子的。別說是利潤微薄的,就算是利潤可觀的,董策現在也瞧不上。要做,就做暴利的!
董策卻是沒有發現,隨著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越來越長,隨著的官做得越來越大,殺人越來越多,他現在的思維方式,比之以前,已經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
更加貪婪,更加直接,更加粗暴,更加知道如何運用手中的權勢,更加的……喜歡用刀劍來解決問題。
當然,促成這些的,不是別的,正是董策心中的執念——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總要做點兒什麼,就算不能力挽天傾,至少要做到了無遺憾。
而想要達成這個執念,就是要不斷的陞官,不斷的擴大勢力。手中有兵,有刀有槍,越多越好!
雖然大明朝的大部分地區現在還是一片歌舞昇平,但實際上,現在,崇禎八年,已經可以算是亂世了。亂世裡頭,別的都不頂用,有兵說話才硬氣!
他心裡也是很有些苦衷的。
現在磐石堡看著是一片鮮花著錦,熱火朝天,但是這一切的背後,都是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在支撐的。別的不說,就說那些士兵每日消耗的肉禽蛋,糧食豆子,算下來就是個很不小的數字。至於工坊,更是個無底洞,一天耗去的精鐵就不知道要多少銀子。現在青蚨甲花的銀子是不多,但是以後造重甲呢?大規模造火銃呢?
而且可以預見的是,以後每日的開銷,會越來越大。因為董策勢必是要擴大軍隊規模的,而且還是大規模的擴大!
養兵,就成了最直觀,也是最讓人頭疼的問題。
現在庫房中的銀子看上去不少,但是說句實在話,根本撐不了太久,董策必須另開財源。
可是發橫財的機會不是經常有的,像是六稜山土匪之類的事件出的多了,很容易就會被人聯想到自己——到時候怕是第一個要宰了自己的就是劉若宰。
既然不能再戰場上發最直接的橫財,那就曲折一點兒,發商場上的橫財。
只是發商場上的橫財,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種地固然是最穩妥,最老成的投資方式,卻不是能立刻來錢的。至於其它的暴利行業,基本上都被皇族和地方上的官員壟斷。
大明朝要說最最暴利的行業,有兩個,可是卻都跟大海沾了邊兒,而董策跟大海離著幾千里遠,那自然就跟他不沾邊兒了。
海貿和海鹽,這兩個行業,已經不能用暴利來形容,那簡直就是點石成金一般!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此時和日本的航海貿易。在日本一斤絲,價五貫文,銅一馱也就是二百七十斤,十貫文,一馱銅可換絲二斤。但一馱銅在明朝可換絲八至十斤,按日本絲價換算可賣四十至五十貫,即獲四至五倍之利。如果用金購買,也同樣賺利;日本金十兩價值三十貫文,只買絲六斤,在明可換絲二十四斤至三十斤,按日本價格換算,可賣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貫,同樣是四至五倍的巨利。
別的不說,單說銅,日本是產銅之地,銅價很低。日本市價每馱也就是二百七十斤銅是五貫,約合每斤不足十九文。但是在大明朝,紅銅的給價,每斤是三百文。
從十九文到三百文,這就是百分之一千五百七十八的暴利——至於運輸之類的其他成本,則是根本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去日本的商船,根本沒有專門做純銅生意的,基本上都是拿銅當壓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