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蘇二虎咬著牙應了一聲兒,低著頭便是帶著人灰溜溜的從董策等人身邊繞了過去。他低著頭不看董策,生怕自己一抬頭就忍不住爆發出來。
董策走到楊黑旺身邊,只見他已經沒了氣息,他嘴上都是血跡,眼睛睜得大大的,面目猙獰,看上去頗為的可怖。他婆娘和楊大豪都跪在旁邊神色木然,時不時的哭泣兩聲兒,見董策來了,趕緊跪下磕頭。
「人死了,節哀順變吧!」董策摸出一小錠五兩的銀子,放在他們身前。
讓他沒想到的是,楊大豪卻是一抹眼淚,大聲道:「董老爺,謝您大恩,俺家世世代代都念著您的恩德,只是這銀子太重,俺不敢拿。您給保了這些牲口下來,俺跟俺娘能活了!」
這番話,讓董策不由得把他重新打量了一番。他抿著唇,神色間滿是剛毅,雖然有些緊張,一番話說得卻是有條有理。這等神情,竟讓他感覺有些熟悉。片刻之後,董策心裡失笑:「不過是個少年郎而已。」
「拿著吧,回去給你爹打口好棺材,風光葬了,讓他九泉之下安心。」
董策說到這個份兒上,事關孝道,楊大豪便無法拒絕。兩人只是使勁兒的磕頭,泣聲感激道:「多謝大老爺恩德,多謝大老爺恩德。」
「罷了,罷了,走吧。」董策擺擺手。
轉身便要離開。
紅袖卻是忽然走過來,來到那婦人身邊,沖董策笑道:「夫君,奴與她說兩句話成麼?」
董策一怔,點點頭。往旁邊走了幾步。
紅袖壓低了聲音和那婦人說著,董策也聽不真切說的什麼。只是那婦人一開始神色還有些木訥,後來便是連連點頭,似乎人也有些了生氣,末了還給紅袖磕頭,一副千恩萬謝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紅袖回來,董策也沒問她說的什麼,一行人便是離開。
走了一段距離,往後看看,只見楊大豪和他娘還跪在那裡,往這邊遙望。
「我管不了所有人,只是這一家,既然碰到了,那就要管管。」董策歎了口氣,神色間有些疲憊:「救一家算一家吧!」
眾人都是默然。
只是轉過身來,董策的眼神兒瞬間便的冷厲:「蘇以墨,等著吧!」
回到蓑衣渡門口,等喬氏和紅袖上了馬車,董策忽的轉身,向黃季道:「季叔,有個事兒,不知道你想不想做。」
黃季顯然興致不高,低頭應了一聲:「啥事兒?」
董策拉著他走到一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黃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驚愕到了極點,滿臉的不敢置信,但是到了最後,卻是臉色漲紅的重重點頭:「這事兒我干了!漢臣你放心就是!」
……
董策沒有回磐石堡,吩咐幾個家丁把紅袖和喬氏送回去,他則是策馬去了安鄉墩。
等到了安鄉墩門口的時候,李貴,王羽,石進等一行人都在城壕邊兒上等著了。他們只是清閒舒坦了三十一晚上而已,從大年初一就開始忙,各種事情壓的脫不開身,這會兒能在這裡齊聚,也是一樁稀罕事。
見董策到了,眾人紛紛行禮。
董策點點頭,擺手道:「罷了。」
他翻身下馬,揉了揉被寒風刮了一路而僵硬冰涼的臉,向李貴問道:「紙錢祭品什麼的,都準備好了麼?」
李貴彎了彎腰,恭敬道:「都準備好了。按照大人的吩咐,規格很高。」
正說著話,墩堡大門裡頭走出來一群人,有男有女,卻是墩堡中的女眷和孩子們。自從安鄉墩裡駐紮了那許多家丁之後,生怕惹人非議,這些女眷便都約束自己,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不怎麼和董策的家丁們接觸,倒是孩子們不用幹活兒了,吃喝都比以前好了,時常四處亂竄玩鬧。
見了董策,紛紛見禮。
霍青桐身段也高,穿著一身寬大的棉甲,烏黑的馬尾一晃一晃的,在人群中很是顯眼。
等到人都來全了,李貴招呼了一聲,他們幾個便去堡裡抬了三牲出來,整豬,整牛,整羊,和董策家中祭祖的一般。這也是現階段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祭品了。他們沒有用董策的家丁,而是自己抬了出來,一行人向著安鄉墩後面行去。
其實除非是比較大規模的祭祖,否則是用不到這等級別的祭品的。但是近日這祭拜,有些特別。
因為要去祭拜的,乃是霍讓和張七四這兩人。這兩位在去年和建奴夜戰之中死去的夜不收,今年是第一年,是以需要格外的鄭重些。而且他們的身份,乃是眾人的袍澤,對待袍澤,更要拿出十分的尊重來。
甚至眾人心中,隱隱還有一個想法——當日那一戰,若不是他們,怕是大夥兒都不能全身而退。而且那一戰之後,董策陞官,眾人陞官,之後更是水漲船高。那一日,算作是所有人人生的一個轉折點。
更有著這麼一層關係在裡頭。
當日為他們選擇的墓地就在安鄉墩後面不遠的所在,距離安鄉墩約有一百五十步左右,是一個坐西望東的丘陵斜坡。地勢非常好,坡度不算陡峻,但是足以確保下雨的時候積水不會在墳墓附近積存。
兩座墳塋緊挨著,呈現出一個馬鞍的形狀。
霍讓和張七四可謂是一聲窮苦,在邊地受苦受罪,出生入死,卻是活的比乞丐也強不多少。但是他們死後,卻是比許多人要榮耀的多。墳塋之下,挖的是深一丈,一丈五尺見方的深坑,在這個時代,這算是相當浩大的工程,需要許多人手。用的棺材,乃是厚重結實的大松木做的打棺身,棺材蓋足有半尺多厚,等閒七八個壯棒漢子也抬不動,外面還刷著一層油亮亮的密實黑漆。上面的墳塋,足有兩米多高,一丈方圓,很是巨大,上面土壓的瓷實瓷實的。而在墳前,董策還請石匠為他們雕刻了墓碑,墓碑有六尺高,比家裡的院牆還厚,上好的大青石雕刻而成,上面寫了他們的性命,生平,地位,戰死之榮耀。
在這個年代,許多人死後都是葦席一卷,挖個淺坑,上面一層浮土的埋了,死後能有一副薄棺的,已經可以瞑目。對於霍讓和張七四,這已經算是享受哀榮。
當日在墳前種植的松樹依然是一片濃重的墨綠色。因是新墳,土還很是瓷實,並未有什麼塌陷的地方。
祭拜的程序都是差不多的,奉上三牲,董策接過李貴遞來的一罈酒,圍繞著墳塋撒了一圈兒,口中唸唸有詞。
李貴等人把帶來的紙人,紙車馬等都給堆到墳前點燃了,其中甚至還有一座一丈來高,紙紮的三層小樓。
烈火冉冉,紙錢紛飛,空氣中充滿了沉重壓抑的氣息。霍讓和張七四的家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周圍眾人,也是多半神情肅穆,有的在偷偷的抹眼淚。
董策的心情也受到了影響,變得壓抑起來。但是他知道,以後這種場面,只會更多。
董策站在眾人之前,高聲道:「兄弟,我們來看你們了!給你們燒些紙錢,在九泉之下可別省著留著,想花多少花多少,過上好日子吧。給你們送去了車馬,讓你們出入不用自己走路了。給你們送了樓閣,在裡頭住的舒坦。給你們送了奴婢,好生伺候你們。以後,就只管享福吧!」
說罷,深深一揖。
在他身後,已經是哭成了一片。
等祭拜結束,收拾東西離開,眾人好一陣勸,才把張七四和霍讓的家人給勸著,攙扶著離開。
回到安鄉墩,董策又是看望了那些家丁們,和他們一起吃了頓午飯。像是家丁這等最心腹的手下,自然要實時聯繫,保持感情才行,董策向來很擅長這個。他能崖岸自高,也能放低姿態,和這些家丁們混在一起的時候,更是不擺什麼架子,嘻嘻哈哈,讓人感覺親近之餘,便是尊敬。
崇禎八年的新年或許是這些家丁們過得前所未有的一個肥年。他們以前過年的時候,撐死也就是一頓餃子了不得的了,寶貝的不行。而自從成了流民之後,就連過年的概念都沒有了,每日只求不餓死,哪裡還有心思過年?
而兩天前的大年三十,董策讓人送來了一整頭大肥豬,香噴噴的紅燒肉,熱氣騰騰白生生的大饅頭,敞開了吃,撐死拉倒。初一早晨還有餃子,豬肉大蔥餡兒的,一口咬下去,肥的滋滋流油兒,嘴裡一陣噴香。
三十晚上,不少家丁想到過去的淒慘日子,都是嚎啕大哭。
吃完午飯之後,董策卻是帶著他們去了訓練場,檢查他們的各項技戰術。下馬步射,馬上衝鋒殺傷等等。這些時日,家丁們的訓練從來未曾斷過,依舊是每日勤勤懇懇的操練,強度也一點兒沒變小,依舊是累的每日和死狗一樣。無論是駐紮在安鄉墩還是在磐石堡輪值的,訓練是必須要進行,絕對不會放下的。
他們練得東西,依舊是之前的那些,但是卻是越發的精熟。再加上經歷了之前和六稜山土匪的那一場實戰,現在董策看來,他們的精氣神和殺傷力,以及互相之間的配合,已經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