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也端起酒杯隨著他笑吟吟的說道:「娘身子康健著呢,臉上皺紋都瞧不見,可不正是壽比南山的兆頭?」
她最是會哄老太太開心,喬氏笑著舉起酒杯,點了點紅袖:「救你這張小嘴兒,最是會說,整日哄得我暈暈乎乎的。這杯酒,我喝了。」
說著便是舉起酒杯,一兩五錢的酒杯,一飲而盡。這年頭兒鄉間的老人家,多半是能喝酒的,有的還很是能喝。而且這會兒也沒什麼高血壓之類的忌諱,但凡有些節慶,都會喝上一些。
董策兩人也各自飲盡,紅袖又給三人倒上。她喝了杯酒,臉上多了幾分紅暈,看上去更增添了幾分嬌艷可人的情致。
三人便吃菜喝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著說說話。也不說正事兒,只是說閒話,有些家長裡短,有些喬氏回憶過往,這會兒聽了,心裡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
三人興致都是很高,畢竟這一年,對於在座的這三人來說,都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人生多多少少,都在此轉折。
董策陞官發達,紅袖雲娘再嫁,喬氏則是也過上了好日子。
喬氏瞧了瞧外面,笑瞇瞇道:「大丫二丫這倆孩子,挺好。」
紅袖臉上也帶著笑意:「可不是麼,這倆人跟著我時間也不短了,從來就是忠心耿耿的。就是辦事兒不行,粗手笨腳的,伺候人也不怎麼爽利。當兩個粗使丫頭是夠了。」
「瞧你說的。」喬氏瞪了她一眼:「人家辛勞了這許多年,如何只當粗使丫頭使喚?便是有新人進來了,她們也是管事兒的。用的時日長了,也順手,也知道對主家忠心。她們忠心,咱們才放心。」
紅袖現在揣度喬氏的心思可是比董策強多了,聽老太太這般說,便是知道了她是什麼意思。()順著她說道:「您說的是。」
便回頭對董策道:「現下宅子也大了,人也多了,以後夫君官越做越大,人情往來,也得多起來,眼瞧著現在就大丫二丫兩個也不夠使喚,整日忙的腳不沾地兒的。」
董策覺得是沒什麼必要的,但是母親既然提出來了,紅袖也這麼說了,他自然是不會反駁,便擺擺手笑道:「你看著辦吧,我主外,你主內,這內宅的事兒,你和母親定便是了。」
紅袖頷首:「那等過了年十五,奴便去孤店還有周圍的鎮子上轉轉。這些年光景不好,也活不下去,插草標自賣自身的多得很了,也便宜,有的都不用花錢,只要肯管飯就跟著走了。咱們這也算是善舉,總比他們餓死街頭要強。」
董策點點頭,忽的想起一件事兒來,便道:「對了,且不急去買,還記得那些安頓在安鄉墩周圍的女子麼?」
「自然是記得。」紅袖道:「夫君的意思是?用他們?」
董策點點頭:「也都是些可憐人,給土匪劫走,怕是這輩子名聲也都敗壞了,回了家也是受罪,不若就留下來。便是那粗手笨腳的,也好歹能做些粗重的活計,好歹是條活路。」
那些被六稜山土匪擄走的女子當初基本上都被董策給解救了下來,足足有十幾人。當初董策生怕放走她們走漏了消息,便在安鄉墩周圍給搭建了一些房子,將她們安頓在裡面,並讓周圍的佃戶都盯著些。現在風聲逐漸過去了,便是放她們走也沒什麼。只是董策卻有些擔心——這年頭兒給賊人擄走,就算是沒被羞辱,名聲也是徹底的壞了,說出去你是清白的,無人肯信。便是家人也不會例外。到了那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是蔑視、惡意和鄙夷,她們的一輩子,都會活在一種極度痛苦之中。怕是能承受這種壓力的不多,時間長了,要麼自殺,要麼也就變成了瘋子。
因為這流言蜚語而跳井跳河的還少麼?
「是。」紅袖笑著應了下來,心裡卻是打定主意要去買幾個。那些從土匪手中救出來的女子,多半是蓑衣渡或者是周圍村子的裡的女子,離這兒並不遠,若是想跑說不定哪一日就跑了。而且她們都是糟了難的女子,雖說知道回家之後未必有好日子過,卻也難說不會因為思念家人或是孩子而偷偷的跑回去。真若是這般的話,自家不但丟臉,府中的事兒,更是會給宣揚出去,這就很不好看了。
說白了,那些女子是不可靠的。
而若是買回來的,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一來是人家是自願賣身,這心裡就是情願的,不會生出那許多事端來。再說了,到時候生死契約一簽,真若是抓到敢私自逃跑,打死也就打死了,官府也不會追究。二來是他們是吃了苦,吃夠苦的,是以這好日子,就會格外的珍惜一些。這些人,心能定下來。
這些事兒,董策不懂,紅袖明白。不過她自然是不會駁了董策面子的,只是在心裡不說。
說著說著,喬氏說到了過去的日子,董策父親戰死,大哥不肖,他自己也不爭氣的那段時日,正是最難熬的。董家在蓑衣渡也是遭人白眼兒,到哪兒都是讓人給戳著脊樑背地裡嘲笑。再想想這會兒的日子,當真是不勝唏噓。
喬氏說著,便是落淚,紅袖急忙溫言勸慰。董策也有些感慨,他悶頭喝了一杯酒,笑道:「母親,您看開點兒,咱家日後只有榮華富貴,再不會像過去那般了……」
「你們兩個孩子啊,嘴兒是真甜。其實吶,比起你方纔那一句長壽永康,我更願意兒孫滿堂啊!」喬氏握著紅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著又是掉下淚來:「今年我都六十了,人說年過七十古來稀,能活到花甲年的,也是不多啊!到這個歲數兒,我也知足了。只是這輩子遺憾,就是沒抱上孫子。」
「老大那媳婦兒是個不爭氣的,這都成親多少年了也沒個動靜兒,那邊兒我也早就不指望了。現在盼著的,就是你倆。」
喬氏把紅袖的手攥得更緊了些:「老二現在大小也是做官的了,整日價就知道忙於公務,這後宅的事兒,你得幫著他操持著。等來年多買些女子進了後宅,你也替老爺掌著眼,替他瞧著,若是那看著賢良溫順,能守著過日子的,便做主替他收了。」
聽老太太說完這句,紅袖頓時是臉色一白,忍不住回頭瞧著董策。
董策也是愣了,卻沒想到大過年的,母親竟然是當著兩人的面說這個。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你既然肚子裡遲遲沒有動靜兒,那就讓我兒子納妾吧,不但是納妾,而且你要親自給他納妾,替他掌著眼。
「有點兒過分了吧?」
董策眉頭皺了皺,他覺得老太太有點兒欺負紅袖了。
現在他並沒有納妾的心思,而且也覺得紅袖挺不容易的,這一路跟著走下來,若是現在納妾,便很是對不住她。畢竟紅袖是第一個跟著自己的女人,當初由於她出身和再嫁的身份,沒能給了人家正妻,只是個妾,心中就已經是很過意不去了。
他咳嗽一聲,正要說話,喬氏卻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是紅袖,也是看著他,微微搖頭示意。
董策只好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夾了一筷子糖醋魚在口中咀嚼著。
喬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紅袖,她臉板著,臉上那平日根本瞧不見的法令紋都出現了,顯得格外的冷峻。很顯然,這是要讓紅袖立刻當場表態的。
老太太其實也是頗有心計,這等場合,當著董策的面說出來,正是不容她有任何反駁或是不情願的餘地。
沒錯兒,她是很喜歡紅袖,也寵著她。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她就可以容忍兩個人這些日子以來,紅袖肚子裡一點兒動靜兒也不見。
在老人家們看來,後繼有人,兒孫滿堂,是最重要的。綿延子嗣,繼承香火,這是人生最大的一件事,沒有之一。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後世也是為人所尊崇,而在這個時代,更是被無限的擴大。後世的那些丁克一族,在這個時代怕是要被戳著脊樑骨兒罵死。
不過這半年的時間,也不算是很長,沒有子嗣也是說得過去的,許多人家也是如此。所以老太太並沒有做更過分的舉動,只是讓董策納妾。畢竟老人家,盼孫子盼了這許多年,也真是心焦的緊。
方纔那番話,董策聽著覺得是欺負,其實他並未明白其中的深意。
在後世,若是你找小三,而且還讓你老婆給你找小三兒,那實在是欺負人欺負到姥姥家去了,沒有這麼做事兒的。這是把人的面子給撕下來,扯碎了,狠狠的踩上幾腳,一點兒情面也不給留。但是在這個時代,卻是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這是建立在這個時代一夫多妻合法的制度基礎上的。
其實這也算是老太太對紅袖的愛護。
畢竟讓她掌握這個權力,實際上就還是認可她對後宅的管理權的——納誰為妾,由你來做主,而不是別人。這話裡面透出來的沒說的意思便是,你還是這後宅的主人,那些女人,就算是當了妾,有了兒子,你的地位,也不是她們能夠撼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