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刀鋒反射著太陽的光芒,晃得蘇少游面前一花,心裡一涼。這兩個家丁可都是手上見過血的,殺的土匪比蘇少游見過的還多,此時殺機觸動,殺氣迸發,真真是讓他切實的趕受到了一股凶狠和殘暴!
蘇少游心中一驚,不由得便是勒馬後退半步,屁股一滑,差點兒從馬鞍子上掉了下來。
「你們這兩個刁民,竟敢驚嚇了少爺!」他惱羞成怒,回頭叫道:「二虎,帶著人過來,把這兩個刁民給拿下!少爺要活活兒抽死他們!」
「是!」蘇二虎應了一聲,翻身下馬,帶著手下們湧了過去。那兩個家丁卻是怡然不懼,背對背向外,手中哥薩克騎兵刀已經出鞘,雪亮的刀鋒森寒無比,宛若冬日的冰雪。
他們的眼神不斷的在蘇二虎這些家丁的身上移動著,在尋找他們動作的弱點然後便要一刀斷之。這種眼神兒讓蘇二虎他們一個個心裡都是有些發楚,他們雖然有十來個人,人數是對方的五六倍,但卻是圍城一圈兒不敢動作。他們其實心裡都清楚,自己這幫人平素裡欺負百姓那自然是一把好手兒,但是真要是對上這些將官們的精悍家丁,卻是差太多了。別的不說,就看武器吧,自己這邊兒用的都是哨棒,人家是利刀,一刀下去,這棍子斷了,可就沒法兒打了。
蹭上一下,這是要斷胳膊斷腿兒甚至直接見閻王的啊!他有點兒後悔自己為何方才沖的那麼快了,應該抻一抻,問問老爺的意思的。
雙方就這麼對峙起來。
蘇少游在旁邊急得大罵:「他奶奶的,你們可是給老子上啊!」
「住嘴!」一把威嚴沉穩的聲音傳來,蘇二虎頓時便是鬆了口氣。
蘇以墨在一個侍童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走上前來。他衝著蘇二虎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是!」蘇二虎鬆了口氣,向對方示威似地揮了揮手中的哨棒,帶著家丁們往後退了退。他本來是想找回一些場子,卻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管這套,左邊那個不屑的哼了一聲,一口濃痰直接吐在他衣角上。
「你!」蘇二虎氣的臉如豬肝,剛想發作,蘇以墨冷冷的目光在他的臉上一掃,蘇二虎立刻便是縮了回去。
蘇以墨瞧了一眼這兩個家丁,淡淡一笑:「你們二位,是董大人的下屬?」
「是!我們是老爺的家丁!」兩人道。
「你們四日前,可剿滅了一股土匪?」蘇以墨忽然問道。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立刻警惕起來,想起大人的囑咐,齊齊道:「絕無此事!」
蘇以墨心裡一聲冷笑,已經預感到,這一次要把東西要來,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這時候李貴和張寒也過來了,李貴觀察了一下情況,上前拱拱手,客氣道:「敢問這位大人上下?」
蘇以墨向一邊的蘇二虎使了個眼色。
「我家老爺是蓑衣渡蘇大官人。詩書傳家門第,最是有名望之族,祖上出仕為官數十年,官至五品通判!」蘇二虎昂了昂下巴,滿臉倨傲道。
蘇以墨淡淡道:「四日前,一夥兒土匪劫了蓑衣渡,寒家也不幸。不過幸賴董副千戶驍勇善戰,敢為人先,將那些土匪剿滅。至於土匪所搶掠之財物,董大人也便暫時看管。老夫此來,是特意來領回那些東西的!」
李貴一聽這般來歷,頓時心裡有些犯嘀咕,知道這事兒很棘手。
那些財物的來歷,董策只說是剿滅了土匪得來的,沒有細說。蘇以墨這般一說,李貴就知道左右應該不差。不過董策的行事風格他也是瞭解的,想要他把到手的東西拿出去,那是千難萬難了。蘇以墨就這麼紅口白牙的來要,那是做夢了。但若是不給,眼前這位,可不是好惹的。
他的膽怯被蘇以墨看在眼裡,頓時心裡有底兒了不少,他矜持一笑,傲然道:「這一次董大人立下這般功勳,又把所得財物如數歸還,便是知縣老爺得知,定也是心中高興。老夫雖然不才,只是個秀才出身,但昔日同窗,現如今也有身居府尊之位。犬子無能,如今只得縣學癢生,到時候老夫便讓犬子和他縣學的那些同仁,一起為董大人送個牌匾過來。」
他雖然是說的客氣,卻是隱隱點出了自己的關係網,而父子二人都是讀書人的身份,也讓李貴感覺憑空就低了大半截兒。這讀書人,在明朝可是地位最高,最受尊重的一群人。李貴對他們,素來也是羨慕外加敬畏,他還向著發達之後給自己的兒子找先生讓他讀書,以後也考取功名,做官發財,光宗耀祖。
見李貴在那兒遲疑,張寒忽然想到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他拉過一名家丁來,低低吩咐道:「你現在去安鄉墩,尋大人過來。」
「是!」那家丁對他很眼熟,知道他經常跟在大人身邊,便答應一聲,跑去牽馬了。
張寒心思縝密,想了想,又拉過另外一個家丁來,讓他去十里鋪。
磐石堡距離十里鋪和安鄉墩都不算很遠,快馬加鞭的話半個時辰足以到了,拖這半個時辰,還不是輕而易舉?
他上前一步,向蘇以墨深深一揖,笑道:「學生見過前輩。」
蘇以墨一怔,道:「你是?」
「學生乃是崇禎五年山西都指揮使司,平陽府蒲縣秀才。比老先生晚了許多年,叫一聲前輩,正等合該。」張寒含笑道。
老先生一詞,既可以在官場上指上司,通常是用於關係比較親密的上下級。也可以用作對前輩的敬稱,張寒用詞是很妥貼的。
其實在這個年代,『大人』一詞,用於父子之間,比用於官場上還要多一些。
在讀書人中間,不論年齡大小,只論學識高低。所謂學識,其衡量標準就是你是進士,舉人,還是秀才?若是兩人地位一般,那才論座師是誰,哪年中的,資歷如何,排名多少這些。所謂達者為師,一個七十歲的老秀才面對一個弱冠之年的舉人,行止尊重甚至幾近阿諛都是很正常的。
倆人都是秀才,在這方面,張寒和蘇以墨地位是等同的。
「哦?崇禎五年的?說起來,確實是比老夫晚了一些,老夫是天啟四年秀才。」
面對同樣一個讀書人,蘇以墨就不能那麼拿大了。他和張寒兩人又通了姓名,客氣了一番。張寒很是健談,言道自知科舉無望,這些年走南闖北去了很是不少地界兒,當下便拉開架勢,和蘇以墨雲山霧繞的一番胡侃。
蘇以墨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思維也那麼快了,讓他給雲山霧繞的說了好一陣子。趕緊打斷道:「老夫此次來……」
「卻是學生失禮了。」張寒趕緊賠罪道:「說了這許多,還不知道老先生所為何來?」
蘇以墨只得把來意又說了一遍。
「老先生說笑了。」張寒呲牙一笑:「三日前,董大人在安鄉墩操練家丁,一日哪兒都沒去,學生便隨在左右,何曾和土匪交過手?」
蘇以墨一聽,臉色頓時是一冷:「張寒,那也是讀書人,卻為何為這武將效力?」
張寒好不動怒,笑嘻嘻道:「為生計耳!」
於是不知不覺間,話題又給扯開了。
……
董策比張寒預料中來的還要快一些。
大約三盞茶的時間之後,東南方向便是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一行騎士策馬向這邊過來,越來越近,最前面那個騎著棗紅馬,披著黑色大氅的年輕人,不是董策又是誰人?
董策見了蘇以墨,皺了皺眉,卻並不停,直直的便是策馬向這邊撞過來。來勢猛烈,蘇以墨心裡一顫,面色一白,不由得便是往後退了幾步。蘇二虎喊道:「保護老爺!」
說著便是拎著哨棒站在蘇以墨面前。
卻沒想到,董策在距離他不足兩步的距離,忽然一勒馬,那馬高高的揚起前蹄,希律律一聲爆裂的嘶鳴,蹄子撩起來的塵土撲了蘇二虎一頭一臉。
董策打馬一個轉身,哈哈一笑:「你這廝,倒是有幾分忠心膽氣。」
蘇二虎剛才也是給嚇得面色發白,方纔那馬要是真個撞過來,他可是知道輕則骨折,重則斃命都是可能的。至於去攻擊董策,他還真沒這個膽子。
「不過光有膽子有忠心是沒用的。還得有眼色。」董策淡淡道:「你那前任,就是個沒眼色,讓本官給打殘了,現在也不知道死了沒有。」
蘇二虎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蘇以墨怒道:「董二,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董策挫了挫牙,皮笑肉不笑道:「你帶人欺到本官家門口來,還說本官欺人太甚?天底下哪有這等道理?」
董策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任是誰在鏖戰了一個時辰一洩如注,渾身腿軟手軟只想昏昏睡去的時候卻被人驚醒要頂風冒寒的來處理這一檔子破事兒,心情都不會好到哪兒去。
就算是董策這等身板兒,現在也有點兒發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