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漢子站在一輛大車的旁邊,那大車上面堆滿了高高的糧包,最上頭還趴著一個衣衫凌亂的人,看身形像是個女人,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刀疤臉漢子手裡拿著一把腰刀,不斷的揮舞著,還向著這邊大聲的叫罵著。隔著這麼老遠,董忠庸聽不清楚他罵的是什麼,只能看見嘴皮子的翕動。但是想想,也不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
他力氣很大,雙臂的力量能夠輕鬆的降住弓,他並未把弓拉滿,而是拉到差不多七成滿。
這個度他把握的極好,因為像是這樣的張弓拉箭,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幾千幾萬次。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的自然。
「射!」
耳邊響起了都頭王管家熟悉的命令,董忠庸輕輕的吁了口氣,鬆開了手。
然後迅速的又搭上了一支箭。
他知道,除了第一箭瞄準的步驟是都頭控制的之外,剩下的,便是自由射擊。
多少次,都是如此!
當鐵太保瞧見對面那些官兵紛紛下馬的時候,還有些摸不清頭腦,但是當他們張弓搭箭的時候,心裡一個激靈,立刻是什麼都明白了。
這倒也是不能怪他反應慢,而實在是和官兵交手的經驗太少了。
實際上不光光是他,便是張獻忠李自成乃至於更早時候的高迎祥等流寇剛剛起兵的時候,為何每次都會被人數比他們少得多的官兵打得一敗塗地?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雙方在遠程打擊力量上面的極大差距。擁有大量弓箭手,精良弓矢的官兵,可以在雙方接戰之前大量的殺傷流賊。而那些紀律性和戰鬥力同樣差的流寇們,死傷少部分之後就會崩潰。
六稜山的土匪交手最多的就是地方上的鄉丁鄉勇,但是鄉丁隸屬的地方上的鄉紳地主勢力能夠搞到刀槍,卻很少能夠搞到弓箭這種國之重器的。而自己製造的話,東方復合弓的幾十道複雜講究的製造程序也使得他們就算是能造出來,威力也是非常之一般。
像是六稜山這些土匪之中,一把弓都沒有。
而這種現象在土匪山賊中是很普遍的,也就是像白麻子那等得到官府背地裡支持的勢力,才能大量的擁有弓箭。
鐵太保雖然意識到了,但是他也沒有對付弓箭的經驗,一時間竟是手足無措,只是大喊道:「都找個地兒藏起來!」
話音未落,一陣蹦蹦蹦的弓弦響動的聲音傳來,其中還夾雜著尖銳的破空聲。而幾乎是在聲音響動的瞬間,大箭就已經射到了眼前。
所謂聲響人倒,便是如此。
兩翼一共三十餘支鋒銳的大箭隨著聲響而至。
狠狠的釘在了人群之中。
雖然不是專門的破甲箭,但是在七十步(是七十步,而不是七十弓步。一步是一點二米。)遠的距離上射過來,還是輕易的便是穿透了土匪們的布衣,釘進了他們的身體之中。
一個土匪被射中了脖子,鋒銳的箭頭射穿了他的脖頸,從後面透了出來,露出了一支鋒銳的箭簇,上面血跡殷然。他摀住脖子,疼的滿地打滾兒,伸手握住了那箭,似乎想要拔出來,可是這麼做,卻只能使得傷口越來越大,人越來越疼。而由於被箭簇給射傷了氣管,使得他連慘叫之聲都發不出來,只能發出一陣陣赫赫的聲音,就像是扯破風箱一般,讓人聽了之後難受到了極點。
他似乎也喘不上氣來了,臉上都憋成了豬肝色,瘋狂的在地上打著滾兒,忽然不知道哪兒來的氣力,扒住那堅硬的箭桿兒狠狠的一掰,便是把大箭給掰斷。他把箭從兩頭兒抽出來,被堵住的氣管立刻暢通。終於喘上氣兒來了,他臉上露出了劫後重生的狂喜表情,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但是緊接著,鮮血便是湧入了氣管,他喘著喘著忽然趴在地上大聲的咳嗽起來,咳出來的全都是粉紅色的血沫子。
帶著大量細小氣泡的血沫子也從他頸部的傷口湧出來。他咳得細心裂肺的,鮮血大量的湧出,很快便是趴在地上不動了,只有手腳還是一抽一抽的哆嗦著,說明他還沒有死絕。
但是已經沒人能顧得上管他了。
這些土匪身上既沒有鐵甲,也沒有盾牌,而且站得極為的密集,甚至根本不需要瞄準,只要射過來就能命中。
在這一輪箭雨中,至少便是倒下去外圍的十來個人,有的當場便是死透了,有的還沒有死,他們大聲慘叫著,在地上打著滾兒,留下了一道一道紅色的血痕,讓人看了心裡便是一哆嗦。
而邱平和劉發成兩人早就已經下馬,他們之前便已經非常機靈的躲在了大車的後面,黃季也跟在旁邊,哈著腰兒,臉上露著討好的表情,一副窩囊樣兒。等到弓弦一響,他們根本一絲停頓都沒有,立刻便是蹲下身子,藏在了人群的後面。
外面的慘叫聲一陣陣的傳來,他們三個卻是安然無恙。
而最倒霉的就該算是鐵太保大當家的了,他之前沒以為這些官兵會停下來射箭,為了看得遠,突出身份,還騎在馬上。而開始射箭的時候他也忘了躲,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再反應已經是來不及了。
他騎在馬上,神氣活現的,再加上身邊有一座山丘一般雄壯的崑崙奴站著,便是個傻子也知道此人身份絕對不一般了,至少有三箭是衝著他來的。
鐵太保倒也是能想出歪招兒來,眼見不及躲閃,大叫一聲,身子便是往左邊兒一歪。他腳上馬鐙都來不及脫下來,這樣掉下去果然會摔得不輕,甚至還會被馬鐙給拉的腿腳受傷,但是總比給射死好吧。
他身子往下一栽的時候,便是感覺右腳先是一涼,一陣鑽心一般的疼痛隨之傳來。
而他身邊那身高兩米好幾十的崑崙奴看上去如山一般的雄壯,實際上卻是廢物囊包,一見羽箭潑灑過來,立刻便是慘叫一聲,把肩膀上的扁擔一扔,整個人跪在地上,撅起一個******,雙手抱著腦袋,額頭頂著地,嘴裡唸唸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董忠庸看著自己瞄準的那刀疤臉正正的被射中了眼窩,吭都沒坑一聲就倒在地上死了,不由得輕輕吁了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但是心中卻是無比的平靜。大概是因為是用弓箭射死的,而不是近距離殺死的。只是他分明也感覺到,自己似乎哪裡有些不一樣了。
手更穩了,呼吸更均勻了,本來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眼中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東西,只知道機械的把大箭一支支的射出去。
鐵太保右腳掛在馬鐙子上,腳踝往上的位置還插了一支箭,鮮血湧出,瞬間便把褲腿弄得濕漉漉的一片暗色。那劣馬受了驚,一聲嘶鳴便要撒腿逃跑,幸好鐵太保手快,一把正好抓住了身邊那崑崙奴的衣服。
見他還跪在地上唸唸有詞,頓時是氣的七竅生煙,罵道:「你這狗才,還不趕緊把lao-ye拉起來,想死不成?」
「誒!」
那崑崙奴一張又黑又醜的大臉上露出了惶恐之色,趕緊伸手把鐵太保從馬鐙子上解了下來、鐵太保受傷的那條腿重重的砸在地上,疼的他一聲慘叫,倒吸了一口涼氣兒,眼淚都快疼出來了。
這會兒這夯貨還悶頭傻腦的問道:「老爺,你不是一身鐵布衫刀槍不入麼,咋地給射中流血了?」
若是換一個人這麼說,鐵太保定然以為他是在諷刺自己,但是他卻是素來知道這崑崙奴腦筋是有些你不大好使的,倒不是傻,就是憨且笨,而且不會看臉色。
「問這許多屁話作甚,這腳脖子是老子的罩門兒,那妖兵運道好,給他射中了!」說著疼的呲牙咧嘴的罵道:「這許多廢話作甚,還不趕緊把老爺給扶起來?」
他讓這崑崙奴小心的把自己抱起來,就跟大人抱著個小孩子也似,躲到一輛糧車的後面,這才有閒暇能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時候對面的官兵已經不知道潑灑出多少箭雨,怕是已經有二三十人給射中,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土匪們烏合之眾的本性此時顯露無疑,口中紛紛發出驚恐的喊叫,之前那如虹一般的氣勢頓時是消失的無影無蹤。都是你推我搡的一個個往大車後面躲,只是這大車都是按照之前隊伍停下的時候位置停放的,又不是如訓練有素的官兵一般擺出的車陣。而且數目也不是極多,總有藏不過去的。官兵射擊的角度又是一左一右,一南一北,極是刁鑽,因此還是不斷有人被射中。
已經有不少土匪心裡打著盤算如何逃走了。
往回走是不成的了,北邊兒是山林,南邊兒是大河,雖然都是什麼善路,但是總好過與給射死在這裡!
不行就撒丫子跑他娘的!
不能這麼挨下去了,再讓官兵來上幾輪,不用官兵殺了,待會兒自己就得大亂!今日怕是就得交代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