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麻子張二爺的凶名,道上也是都知道的。
但是他自己卻清楚,自己這點兒凶名,在眼前這大漢眼裡,怕是什麼都不是。
「去給告訴劉三兒傳個話,我家主子要見他,是一筆大生意。」
石進淡淡道。
……
中午時分,一身穿著打扮幹練的劉三爺大步走到『四海樓』之前,抬頭看了看匾額,嘴角微微一扯,大步走了進去。
今兒個中午剛下職,張麻子就把消息給他傳到了。只不過措辭語氣都客氣了許多,只是說有要事相商,請劉三爺務必賞臉云云。順便交上去的,還有張麻子這個月的孝敬——三兩銀子。這算是提前的,劉三爺一看就知道張麻子今日定然是發財了,不過他也不多要。劉三爺是街面上的敞亮氣派人物,大夥兒都服他,靠的就是說一不二,能給下面的人照顧。
本來他不想這麼來,雖說人家說的客氣,但終究是招你過來,你乖乖的來了,這就失了面子。
但是當他找宣大總督府相熟的書辦一打聽,頓時便改變了主意,拔腳過來了。
這位爺自從殺了那些建奴之後,可謂是官祿亨通,青雲直上。從那次之後又剿滅了赫赫有名的白有民馬賊匪幫大部,還幫著冀北道大人平定了鎮羌堡守備侯家偉的叛亂。現在冀北兵備道劉若宰大人提議晉陞董策為鎮羌堡守備,同時加大同左衛指揮僉事。
這份文書已經擺在宣大總督的案頭上了。
衛指揮僉事,那可是堂堂的正四品高官了。雖說現在的衛所官不值錢,而且都是虛銜兒,但是能走到這一步,也是權威赫赫之輩,至少絕對不是劉三能惹得起的。
而且最讓人驚詫的不是董策的官位,而是他的晉陞速度,有心人調查過他的資料,這位在今年七月的時候還是一介小兵而已,無權無勢。這才不到四個月的時間,竟然能從一介白丁而成正四品紫衣大員,真真是國朝前所未有之異數!
現下陽和衛中有些有心思的,也在揣摩猜測此人,日後中就能走到哪一步?
雖說陽和衛離著鎮羌堡遠了些,但是能攀附一個如此蒸蒸日上的人物,絕對是大有好處。
他一進門,便看到曾經照過面的石進正自在樓梯旁邊坐著,桌上擺了兩個菜,看似是正在自飲自酌,但是那一雙眼睛,卻是始終若有若無的盯著門口。每一個進去的客人,都逃不過他的眼底。
見到劉三進來,他似是不經意的站起身來,也不跟他搭話,直接便轉身上樓。
劉三會意,跟著便也上了樓去。
樓上人很多,幾乎把座位給坐滿了,吆五喝六吵吵鬧鬧的,很是嘈雜。
劉三暗自點頭,看來石進那主子還當真是個謹慎之人,見面都選在這等地方,一旦出了事兒,立刻就可以藉著人群的掩護逃走。而且人越多,就越容易造成騷亂。
只是對於董策的謹慎,他略有些不以為然。這朗朗乾坤之下,他是堂堂朝廷命官,有什麼好怕的?
石進把他帶到一個包廂前頭,回頭微微一笑:「三爺,怠慢之處,還望勿怪。」
「客氣,客氣。」劉三卻也不敢托大,他知道眼前這人說話客氣,實則是個不得了的狠辣人物。若是真惹上了他,怕是自己這點兒能力門路,都是一無用處。
石進推開門,伸手虛引,劉三點點頭,邁步進了包廂。
他一進門便是一怔。
屋裡桌子上擺滿了飯菜,都還未動過,顯然是在等他。桌子後面,一個面如冠玉的年輕人正自笑吟吟的瞧著他,他身後站著一個高大健壯的年輕人,肩寬腰細,手長腳長,就像是一頭敏捷的獵豹。
劉三來之前也設想過董策的長相,本以為這般能打,少不得得是個身材粗壯,鬍鬚根根紮在肉裡的壯漢。沒想到,這個名氣極大,已經做到副千戶高位的年輕人,竟是如此的斯文儒雅。雖然身量也很高,但卻是挺拔,長身玉立,宛若一竿修竹。
「真真是人中龍鳳!」
劉三心裡閃過這麼一句話,他只是微微一怔而已,上前兩步,便要跪倒在地,口中道:「小人劉三見過大人!」
「誒,劉兄多禮,劉兄多禮!」
董策趕緊起身,扶住劉三的胳膊,不讓他跪下去。
不過劉三倒也是真心要拜,若是說他來之前心裡還有點兒敷衍的意思的話,那麼此時便改了主意,打定心思一定是要表現的恭敬誠心一些,面子裡子都一定要周全。
董策作勢扶了兩下,見他執意要拜,便也不再強求了。
劉三跪下磕了個頭,方才站起身來。
「來,劉兄,快請入席。」董策呵呵一笑,親自為劉三布了筷子。
他這一個動作,既顯得親近,又不落面子,不是身份,正是恰到好處。
劉三也是大升好感,心道這董大人雖然年少得志,卻不是那等猖狂驕橫之輩,很是謙和,讓人樂意相處。
他也笑道:「小人來遲,讓大人等候,卻是罪過,自罰三杯,自罰三杯!」
說著便是自己倒了酒,連喝三杯。
若是讓棋盤街街面上那些佛爺混混,青皮打行們見到劉三爺那張想來威嚴不拘言笑的臉上此時堆滿了笑意的,一臉的奉承,怕是會眼珠子都瞪出來。
「豈能讓劉兄一人獨酌?」董策也笑瞇瞇的陪著喝了一杯。
劉三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又是一番客氣。
有了這酒為媒介,氣氛一下子便熱絡了許多,董策招呼石進周仲也入席來一起吃,四人說說話,吃吃喝喝,很快那股子生疏感便是消失了很多。
在這等環境下談生意,那才是舒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董策放下杯子,笑道:「劉兄,可知在下為何而來?」
「正題來了!」
劉三精神一振,心中暗道一聲,笑道:「大人行事,豈是小人這種人能猜的?」
董策搖搖頭:「這事兒說起來,還真跟劉兄你有些關聯。」
劉三肅容道:「願聞其詳。」
方才恭敬歸恭敬,但是一說到正事兒,劉三立刻就把自己擺到和董策同一高度的位置上。
畢竟今天來就是為的談生意。
他劉三也沒有義務為董策做些什麼,也沒有道理虧著自己去應承董策。
談好價格,一手錢一手貨,僅此而已。
董策瞧著他,低聲道:「劉兄現在陽和城縣衙門裡頭,可是快手?」
所謂快手,便是捕快,民間俗稱快手的是也。他們的職責是拿賊、破案和催租稅,可說是三班衙役裡面權力最大,接觸人層次最多,最有臉面的。
劉三點點頭:「小人正是。」
「那不知道,劉兄和衙門裡面的牢子,可熟麼?」
「牢子?」
劉三一怔,道:「咱們縣牢子裡頭有幾個皂班的,更多卻也是算在快手裡頭,不過不在外頭辦事兒罷了,大牢也是咱們鍾捕頭一同管著,素來一起吃酒吃肉的,如何不熟?」
「那便著了!」
董策哈哈一笑:「本官這事兒,便要落在那些牢子頭上。」
未等劉三說話,董策便是直接道:「這一次本官要買的,不是貨,而是人!還要請劉兄疏通關係,買出十個犯人來!」
「買犯人,還是十個犯人?」
劉三更是摸不著頭腦了,心道遮莫是董大人有親眷或是相熟的朋友給抓到牢裡去了?也不應當啊,以他的面子,官面上直接找縣太爺疏通也可,私底下直接找牢子捕快也可,卻何須如此大費周章?而且也斷然沒有一次要撈出十個人來的道理!
不過他並不打算探聽董策的目的,他心裡很清楚,這等事兒,知道的多了,是禍非福。
略微的詫異之後,他很快便也是緩過神兒來,再想想,也就感覺沒什麼了。在商言商,貨物能賣,牲口能賣,人也能賣,犯人為何就不能賣了?
他低聲道:「不知道大人,需要什麼樣兒的貨色?」
董策伸出三根手指頭道:「第一,證據確鑿,罪大惡極,已經命令要被明正典刑之人。第二,證據確鑿,理當該死卻沒死之人。第三,一定要身體健壯,性格暴躁。」
「這個?」
劉三本來以為自己大致能猜到董策的一點兒用意了,但是發現越是往下說,自己就越是一頭霧水,根本就摸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董策提的這三個條件,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