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年傳承下來,有的地方的衙役甚至形成了世家,攢下了巨額的收入,在鄉里面前耀武揚威,地方上名頭煊赫。
眼前這位劉衙役劉三爺便是如此,從正德年衛所廢弛,在陽和衛設立縣令管轄開始,他家就在此做衙役,這已經是第五代了。其中家資不菲,在百姓中更是地位很高,有些嘴甜會說話的,還見面叫一聲劉大員外。
他這會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那些兵丁們都是心裡奇怪,這位劉三爺不在酒樓裡喝著小酒兒享福,拿著下面那些幫閒們的銀子供奉,卻為何來這兒吃風?
只是自從這陽和衛改了文官治理,他們這些兵丁地位就越來越低。雖說城裡頭衛指揮使衙門什麼的都在,但是除了外面的一點兒軍屯地能撈好處之外,什麼權勢都沒了。
劉三兒忽然眼睛一亮,目光向著西邊兒看去。
卻見西南方向,正自來了一群難民,正自扶老攜幼,向著這邊走來。隊伍很是龐大,再加上裡面男女老幼都有,因此速度很慢,過了好一會兒才算是慢慢蠕動到城門左近。
這會兒能看的真切了,這一大群難民大約有二百來人,個個都是面黃肌瘦,不知道餓了多久了,許多人更是如餓的皮包骨頭如骷髏一般了。而且不少細心地人更是發現,這些難民中,基本上都是的青壯年男女,老人和孩子的數量很少——這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在外面流離的時間已經不短了,老人和孩子都死光或者被吃光了。
易子而食的事兒,這年頭兒多得是。
他們身上毛髮板結,頭髮粘在一起,又髒又臭,遠遠的便能聞到一股難聞的異味兒。便是那些挑著扁擔進城賣菜的菜農,都是遠遠的避開他們。不少流民已經開始跪在地上向人磕頭乞討了,嘴裡喃喃不清的說著好話,只是卻是少有施捨給他們的。
不少流民已經準備進城了。
那些士兵們就像是沒看見一眼,眼神麻木的回過頭來。
這些流民他們這些日子見得多了,幾乎每日都有流民從四面八方而來,乞討求生。一波一波的,誰會在乎他們?進城就進城吧,他們也不會管,在城裡好歹能混上一口吃食,說不定就餓不死。何必驅趕他們生生造下許多造孽?死後可是要下地獄的。
眼看著那些難民快要到了城門,劉三兒忽然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勞駕幾位,把這些賊廝鳥轟走。」
那幾個兵丁都是驚詫的看著他,劉三兒指了指上面:「縣尊大人的意思。」
一聽是縣尊大老爺的指示,幾個士卒再也不敢說什麼,晃晃悠悠的走過去,手摁在腰間刀上,大聲道:「你們這些賊廝,這城裡也是你們能進的?快滾,快滾!」
「軍爺,您開開恩啊,讓俺們進去尋口吃的……」
「大老爺,俺若是能活下來,給大老爺您」
那些流民紛紛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幾個士卒也是動了惻隱之心,回頭向劉三兒看去,劉三兒卻是神情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這可是位得罪不起的爺。幾個士卒一咬牙,破口罵道:「別在這兒哭喪,趕緊滾!」
有的還把腰間刀拔出半截兒來,恐嚇道:「再不滾蛋把你們判坐亂賊,一刀殺了!」
那些百姓臉上都露出畏懼驚恐的神色,在屠刀的威嚇下,再不敢多說,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候劉三兒卻是長歎一聲,從石頭上跳下來,攔到那些流民之前,大聲道:「你們可是想活?」
誰人不想活?若是換個旁人定要直接被罵死,只是這些流民見他衣衫講究,知道定是大有身份之人,都是不敢造次,有些心思靈性些的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叫道:「求大老爺給俺們指條活路。」
「唉!」劉三兒又是歎了口氣:「我卻是個善心人,便給你們指一條路吧,也算是積下陰德。」
他這話聽的周圍的百姓兵丁們都是瞠目結舌,心裡大罵,暗道原來你是讓俺們來做惡人,自己做那好人。
劉三兒走到城門左側,指著牆上貼著的一張大幅告示道:「你們可知道上面寫的什麼?」
眾流民紛紛搖頭,他們中間哪有幾個識字的?
劉三兒其實也不認字兒,不過已經有人跟他說過這上面寫的內容,而他也記得很清楚。
「從此地往西南方向六十五里之外,在甘河邊兒上,有一處所在,名叫『大石崮』。有一位董大人,在那裡奉命招募流民,你們去了,便是管給吃飯。若是用心幹活兒,說不得還能留下來,分你們些土地,再不用如此四處流浪。」
劉三兒大聲道:「去吧,去投大石崮去。」
有糧食吃?還能安下家來不用四處流浪?這天底下還能有這樣的好事兒?
劉三兒說的太好,這些流民竟是不敢相信起來,紛紛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劉三兒頓時怫然不悅,冷冷道:「話說到這兒了,你們愛去不去,這年頭兒,好人都做不得了。」
他人情練達,對人心的揣摩更是很透,自然明白,這會兒萬萬不可說好話,反而要做出不悅的樣子來,才能取信於人。
丟下這句話,劉三兒便是滿臉怒色的拂袖而去。
只是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嘴角卻是露出一絲笑意——二十兩銀子到手了。
就在幾日之前,一個來自鎮羌堡治下的軍官在城門口貼了告示,當時劉三兒就在旁邊,他不認字兒,但是認得印章,那告示下面蓋著兵備道衙門的大印,決計不是假的。上面不知道又有什麼事兒,反正他是不敢招惹,只是驚詫於這軍官胯下高大的戰馬,以及身上精良的鐵葉甲。這事兒本來跟他也沒關係,卻沒想到那軍官卻是通過城中一些地下勢力的關係找到了他。
是請他幫忙的。
那個身材高大壯實,長相凶狠,身上一股子殺氣遮都遮不住的軍官說話卻是很客氣。請他幫忙的內容就是往大石崮引導流民,也不虧了他,只要是從陽高衛過去的,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人頭一錢銀子。
算起來,這二百個人,就是二十兩銀子。對於劉三兒來說。這也是一筆極為不菲的進項了。換做別人,他也不會相信,但是當那大漢亮出身份來的時候,他便應承下來——天下無雙董二郎的名字已經傳遍了周圍百里,誰不知道此人樂善好施,英勇善戰?
所以就有了城門口這一台戲。
他知道,這些流民們肯定是會選擇去往大石崮的,畢竟一個能夠管他們吃飯的地方,對於這些快要餓死的流民來說,是一個根本無法抵擋的巨大誘惑。他們不怕幹活兒,就怕連能幹活兒養活自己的地方都沒有,再說了,去哪兒不都一樣麼?
而這一幕,在這兩天的時間內,不斷在磐石堡以南,以東,以西數十里的範圍內發生著。董策便是竭盡全力,能夠影響到的範圍,也就只有這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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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之後的第二日,出去購買耕牛的周伯和蘇大成二人終於回來了。
當時董策正在自己的住處欣賞那幾副劉若宰撥給的棉甲。
他現在的住處就是原來這磐石堡的衙門官廳所在,可以看得出來,原先規模是很大的,前面是官衙,董策他們現在議事便是在此,後面則是五進的大院子,有房屋數十間。可惜現在除了前面的官衙和後面的一間花廳保存的還算完好之外,其它的都已經變成了斷壁殘垣,董策把自己的鋪蓋卷兒搬過來,就在這兒湊合著住著。
現如今磐石堡內是牲口比人多。
安鄉墩的戰馬,耕牛等大牲口都已經在今天上午遷到這邊來了,在董策住處不遠,在廢墟上搭建起來一座簡陋的馬棚,戰馬便飼養其中。至於耕牛則是在堡外建了牛欄,其它的豬,羊,驢,騾子,雞鴨鵝等,也都在外面圈著養了,也可以就地覓食,董策讓王通選了五個婦人照看著。
燒荒墾隴和打漁捉蝦就已經把所有的人手都給佔了,而耕牛犁鏵都沒有回來,工匠也沒有延請。現如今手上沒有人手,董策就算是想要幹點兒什麼,也是徒呼赫赫,根本就無從下手,只得安心的等待周伯回來,按部就班的來。
所以他今天也就難得閒暇下來,忽然想起來了劉若宰撥付的那些物資裡面還有五套鎧甲,趕緊便讓人拿過來瞧瞧。
這不是最珍貴的物資,但是卻是在大明朝最難搞到的物資,糧食可以種,可以買,但是鎧甲,卻是只能從朝廷手中得到,堪稱是軍國重器。董策按照一千人的標準,向劉若宰提出的是至少要有一成的人的,也就是一百人披甲。雖說一張嘴就是一百套甲有些獅子大開口,但是劉若宰只給了五套,以他對董策的支持力度,也就可以看出來,這會兒鎧甲是何等的拮据。
劉若宰給的是綿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