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了整整一個下午,琉鸞的書法還是沒有太大進步,反而感覺有些餓了。
懶得回城裡去,她乾脆就近找些食材做幾道小菜。
端著食物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夕風還在寫字。
迎風站在窗口,身影都瀰漫在落紅裡,當真應了那句話-玉樹臨風。
琉鸞把菜擺出來,跑到窗口看著他,「師傅,吃飯。」
「不吃。」手裡的筆繼續揮動,甚至沒有抬起頭看她一眼。
琉鸞低下頭看一眼,鋪滿書桌的大宣紙上龍飛鳳舞,也不知道寫的什麼。
「師傅,這是什麼啊?」看起來像是字,不過她一個都不認識。
「草書。」
「草書?」
「筆法中的一種,結構簡潔、筆畫連綿,大有揮灑寫意之勢。」
琉鸞的眼睛立刻變成星星眼,「師傅你好厲害啊。」普通人精通一種書法已經很難得,至今為止他至少寫過四種,而且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時光漫漫,你也有機會學的。」
「嗯,到時候師傅教我草書好不好?」
「好。」
「那現在吃飯吧?魚是我特地從河裡抓的,蛋是樹上掏的。還有水白菜和蕨菜,都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行,我嘗嘗。」他放下手裡的筆,化作一股紫煙直接坐到石凳上。
琉鸞樂顛顛跑過去把碗筷擺到他面前,還特地幫他盛了一碗湯,「師傅嘗嘗,平時可吃不到這麼新鮮的魚,湯都是乳白色的。」
「嗯。」夕風秀氣地喝了一小口,然後放下了。
「師傅,不好喝嗎?」琉鸞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
他搖搖頭,「沒有,很好,我不餓。」
琉鸞囧了,「你什麼時候餓過?」原本就不會餓好不好?他吃東西是目的在於品嚐,根本就與生理需求無關。
夕風見她一臉失望,認命地拿起筷子,「好,我吃。」
琉鸞頓時喜笑顏開,「師傅你知道嗎?崑崙天宮雖然好,雖然也清淨,可是我始終覺得,高高在上的天宮還是太清寒了。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找這樣一個有春花秋月的地方修行。」
「嗯。」
琉鸞低頭看著碗裡碧綠的青菜,「其實我所求不多,不需要華美的宮殿,有個人願意陪我隱居山林,陪我粗茶淡飯,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夕風的目光緩緩落在她身上,「你不是要報仇嗎?」
「我是說報仇以後。」
「怎麼?不想做一統三界那個人?」
琉鸞笑了一聲,「我在燭龍聖君府裡那麼多年,向來都覺得那個地方藏污納垢。在崑崙天宮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覺得暖過。我是聖君家的小姐,是帝君你的徒弟,享盡了世間榮華富貴。可是,我反而最懷念和姮女一起相依為命的日子。高處不勝寒,如果可以選擇,我只願意逍遙山林,隨心所欲。」
夕風也低下頭,用筷子一下一下戳著碗裡的菜,「當年我說過,在崑崙天宮住久了,你自然會知道其中滋味。」
琉鸞苦笑,「我早就知道了。」自從住進崑崙天宮,她十天半月才會偶爾碰見個婢女侍衛之流,夕風和俏皮兔也三天兩頭見不著。若不是因為全心全意修行,多數時間花在藏書閣,還真不知道怎麼活。
「耐不住寂寞了?你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的。」
琉鸞搖搖頭,「不是,只是天宮太大,太高高在上。如果是在這裡,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嗯?」他雙手托腮看著她。
「金雕玉砌的崑崙天宮是冷的,而人間是暖的。」
他淡淡笑道,「所以以前有人說過,只羨鴛鴦不羨仙。」
琉鸞也雙手托腮看著他,「師傅,如果有一天三界一統,你不需要再肩負起天下蒼生,你願不願意陪我隱居在這裡?」
夕風深深看進她眼裡,「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琉鸞笑著夾起一根碧綠的青菜放進他碗裡,「你願不願意跟我粗茶淡飯,過一過普通人的生活?到時候你教我彈琴練劍,我每天給你洗衣做飯。沒有高高在上,也沒有錦衣玉食,你我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他忽然笑了,「好啊。」
琉鸞緩緩垂下頭,自嘲地笑笑,「以後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她是不是瘋了,怎麼會忽然想如此不切實際的問題?雖然他最近對她越來越好,但是他心裡始終是有寒月的。她想要得到他的心,恐怕還需要努力幾千年。幾千年後的事,誰知道呢。
「其實,有個人陪著,天宮裡也不是那麼冷。」
「嗯?」琉鸞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弄得茫然。
夕風笑笑,夾起一片魚放進嘴裡,「沒有你之前,崑崙天宮冷得像冰窖。」
「啊?」
「如果……」他頓了頓,「算了,還是以後再說吧。」
「哦。」
「來,多吃點。」夕風夾起一塊魚,輕輕放進她碗裡。
琉鸞驚喜地抬起頭,「師傅。」
他溫柔地笑起來,「無論在哪裡,有人相伴總是好的。雖然我不食人間煙火,可是我希望,每天都能嘗到你親手做的菜。」
琉鸞看著他如沐春風的笑容,情不自禁呆住了,「師傅,無論在哪裡,我都陪著你。」
太陽漸漸落下去,月亮從山頂升起來。
銀盤似的,亮堂堂掛著空中。星星佈滿夜空,整片天空都是亮的。
琴氏舊居建在山腰處,爬在屋頂上一眼望去,萬家燈火。
「師傅,你說我娘的魂魄是不是真的會出現啊?」琉鸞抱著雙腿,靠在屋脊上。
「我也不知道。」
「如果真有魂魄,你是不是真能看得見?」為了方便查看,他們都已經爬上了屋頂,不會再看漏了吧?
「應該是吧。」
「師傅,嬌嬌女說魂歸故里只是一種傳說。」琉鸞難過地低下頭,「我害怕。」
夕風拉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如果找不到你娘的魂魄,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啊?」她抬起頭看著他,一雙眼睛又無辜又可憐。
「魂魄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
琉鸞簡直快要哭了,「會不會是被我打散了?」
「更不會,以你當時的修為,絕對不可能打散她的魂魄。」
「為什麼會不見呢?」
「魂魄這種東西,陰氣極重,衰,惡,怨,霉,穢,只要出現在世間,輪迴盤一定能感應得到,除非生前修成正果或心中無一點惡念。」
「這些我都知道。可我娘修為很淺,也不能算心中沒有半點惡念。」姮女絕對是好人,但心裡沒有一點惡念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人,心裡都有陰暗面。
夕風頓了頓,「那麼,極有可能是被哪位神仙收服,也有可能機緣巧合得以附體曠世法器。」
琉鸞的心一下子揪起來,「結果會怎麼樣?」
「她將來有機會再修成人,還可以保留所有記憶,不入輪迴得重生。」
「會不會被吃掉?」小說裡就有很多吃魂魄修行的方法。
夕風搖搖頭,「唯鬼族、魔族吞噬魂魄,但冥界、魔界皆封印,我自信沒有任何一隻能到人間作亂。」
琉鸞垂下頭,「以前總覺得你有些不近人情,現在終於明白你的苦心。」若是這個世上有鬼、魔,一定不會如此太平。
夕風笑笑,「你知道嗎?河道淤塞最忌堵而不疏,同理,封印冥界和魔界是愚蠢的方法。終有一天,他們還會出現。」
「那你幹嘛封印?」
他抬起頭看著耀眼的星空,無奈歎口氣,「上古時代,紛爭不休,民不聊生。人與人爭,鬼與鬼爭,魔與魔爭,人還與魔爭,與鬼爭,鬼同樣與人爭,與魔爭……大家都是自私自利的,誰也不肯讓步。」
琉鸞側目,「我知道。」上古時代那會大家都想做老大,鬧得烏煙瘴氣。俏皮兔的主人碧濯娘娘就是在那個時候和魔君鬧出很多事端,一代女神最後落得個淒涼的下場。
「人,最為溫良,禽、獸異類,最為弱小,做不到徹底平定亂世,只能分流而治。」
琉鸞一下子明白了,「所以,你們封印魔、鬼二族,讓溫良的人類治世,飛禽走獸輔佐。」
夕風頷首,「沒錯。」
「那麼以後呢?」
他望著星空出神了好一會,才緩緩笑道,「眾生平等,魔、鬼有資格與其他生靈共享洪荒。」
琉鸞頓時瞪大眼睛,「難道你要把他們放出來?」
「其實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一味封印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待將來人間太平,有能力與鬼族抗衡,我想我會打開冥界的封印。之後,再打開魔界的封印。只要不是上古時代民不聊生的爭端,隨他們去吧。」
琉鸞再次對他刮目相看了,「師傅……你是對的。」
他有些驚訝,「哦?說來聽聽。」從前他跟旁人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勸他不可如此。
「師傅,你知道什麼是食物鏈嗎?」
「不知道。」他慢慢躺下身子靠在屋脊上,雙手枕在腦後。
琉鸞躺在他身邊,「食物鏈其實就是一種循環,我舉個例子,在草原上,狼吃羊和馬,是人和牲畜的大敵,但是狼也吃田鼠野兔和黃羊,田鼠野兔黃羊等又吃草,草又是羊和馬的主要糧食,羊和馬又是人的主要食物來源,而狼對於草原也是有利的,因為狼也吃田鼠黃羊等草原上的大害,才使得草原上沒有太多的田鼠黃羊,這樣也保住了綠草,使得牛羊有充足的食物來源。這世間的生靈,既然出現在世上,就會有他的價值存在。」
夕風漸漸陷入深思,「你的意思是……」
「其實,任何物種的存在都是有利有弊的。我這麼說吧,如果不是因為面臨危險,就不會想到鍛造兵器來保護自己。不是因為肚子餓,就不會想到要吃東西。聽說當年天地初開時什麼都沒有,後來照樣發明了戰車之類的東西。說句難聽的,就洪荒目前的形勢來講,如果有魔族虎視眈眈,四位聖君一定不敢如此明爭暗鬥。」
夕風嘴角溢出一絲笑意,「這就是所謂的平衡。」
「沒錯,這個世界需要平衡。既然人間的聖君已經不喜歡受你掌控,不如你讓魔族或鬼族去牽制他們。」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萬年前我就這樣想過。」
「為什麼不做呢?」
「當時的人類和禽、獸都很弱。」
琉鸞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謂平衡,是建立在雙方實力對等的情況下。」
夕風慢慢靠到她面前,深深看進她眼底,「這一次改天換地後,鬼族也該出世了。」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琉鸞的臉微微發紅,「師傅深謀遠慮,琉鸞自愧不如。」
夕風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不,你很聰明,非常的聰明。」
琉鸞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師傅,我知道你一向不多嘴,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
夕風抬起手指著天邊閃閃發亮星星,「每顆星星代表一位神仙,那顆就是你。」
她側過身子,「是嗎?」現代有傳說每顆星星代表一個人,原來是真的。
「是,那顆是你。」
琉鸞好奇地瞪著眼睛,「有五顆,不對,是七顆。」在她的星星旁邊還有六顆,五顆很亮,兩顆若隱若現。
「那是你們七宿的星星。」
「是嗎?」
「你的星星在七宿中是最亮的,將來,你必成大器。」
「可是我不想啊。」琉鸞尷尬地笑笑,「我這個人,胸無大志。」
他笑著摸摸她的頭,「有時候沒得選。」
「我知道。」
夕風雲淡風輕笑道,「我的誕生就是為了天下蒼生,這麼多年以來,雖然我不喜歡,可我必須要掌控全局。」
琉鸞使勁往他懷裡鑽,「可是師傅,我只想陪著你。」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答應過會保護你一生一世,決不食言。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只要你沒有魂飛魄散,我就一定會保護你。」
「師傅最好了。」
琉鸞傻傻地笑著,心滿意足偎依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