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琉鸞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像水蜜桃似的。
夕風扶著她坐下,變出一條手帕沾上井水遞給她。
她用手帕擦擦臉,連鼻頭也變得紅彤彤的。
「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
他強忍著笑意,「還好,稍微能看。」
琉鸞吸吸鼻子,「我就知道你嫌我難看了。」
夕風接過帕子擦去新滲出來的淚水,忍不住搖頭笑笑,「傻瓜,當初我從鳳儀手下救你的時候,你比現在難看多了。」
琉鸞惱羞成怒,「你是說我真的很醜?」
「不醜,在我眼裡一點都不醜。」
「真的?真的?」
「真的。」
琉鸞傲嬌地抬起手,「扶我起來。」
夕風扶著她站起身,「走吧。」
「去哪裡?」
「姮女不在,當然是離開啦。」
琉鸞搖搖頭,「我不走,我想到處看看。」
他輕輕歎口氣,「也好,到處看看。」姮女雖然死了,但她將會是琉鸞永遠的心魔。
她這一世遇人不淑半生淒涼,女兒卻是極孝順,也算有得有失。
歷史悠久的老房子總有很多故事,歡喜的,悲苦的,承載了數不清的悲歡離合。
推開房門,她發現姮女還是一個蛋的時候就在這裡生活,這裡發生的一切,幾乎代表了她的前半生。
孩童時,她和婧女一起圍著水車跑,扭著胖嘟嘟的身子,無憂無慮的大叫『姐姐來抓我』。再大一點的時候,已經長成苗條的小美人,附近的男孩子成群結隊過來看,然後,總有那麼幾個為她掐成一團。她們姐妹倆在旁邊捂著嘴大笑,天真爛漫。
年女時的姮女蕙質蘭心,落落大方,整個孔雀族的雄性圍著她轉不說,就連天蠶族的少主也在佳偶節上一見鍾情尾隨而來。
接下來的事情很順理成章,下聘,定親,只等著出嫁。
可惜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燭龍渾身是血闖進她房裡。
從房屋的記憶裡,琉鸞看到姮女眼睛裡閃過一抹亮麗的異彩。或許,這就是一見鍾情?
接下來的事情更順理成章了,私奔,逃婚,氣得母親一病不起……
「忽然覺得好無力。」琉鸞癱坐在大廳中央的椅子上,手指緊緊抓著胸口的衣裳。
「怎麼了?」夕風揉揉她的胸口,「是不是很難受?」
琉鸞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他們曾經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為什麼……他最後居然忍心讓她死的那樣慘?只是因為我啊?要是因為我,直接殺了我好了。」從斷斷續續的畫面中,她相信他們是相愛的。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走到那樣的境地?
沒錯,她小時候是一隻麻雀,可誰規定人和孔雀不能生只麻雀?更何況,那完全是誤會。或許是父母基因的問題,也可能是其他因素,她小時候樣子像麻雀,其實根本不是,長大了,終究是漂漂亮亮的孔雀一隻。
「那是他們自己的人生,你干涉不了。」
「是啊,我干涉不了。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娘去死。」
「你娘是誰?你們倆又是誰?」
清脆的聲音驀然在身後響起來,琉鸞下意識回過頭去。
桃花樹下,綵衣飄飄,一名嫵媚妖嬈的女子站在那裡。
長髮垂到小腿,發上光彩熠熠、珠翠交錯。身上穿著一件抹胸長裙,外披一層輕紗,鮮紅的牡丹在雪白的肌膚上若隱若現。
她手裡捏著一把翎羽扇,三寸長的指甲金燦燦扣在扇柄上。
「你……」琉鸞驚訝地瞪大眼睛,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臉。
她的長相,跟姮女姐妹簡直一模一樣。但琉鸞知道,她絕對不是姮女。
琴氏姮女,不會如此描眉勾唇,不會在肩膀上紋大多牡丹。更不會媚眼如絲,風騷入骨。可是,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琴氏不是已經沒有人了嗎?她為什麼會長得跟姮女姐妹一模一樣?
「我什麼我?問你是誰呢。」她扭著腰走進屋裡,手指放在桌面上敲了幾下,「說啊,你們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用金粉染過的指甲上鑲著幾顆碎鑽,光影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晃晃。
「你又是誰?」夕風挑眉,高傲地反問。
女子斜她一眼,「現在是我問你們,你們到底是誰?這屋子是你們弄起來的吧?」
琉鸞用袖子捂著鼻子,遮住濃重的脂粉味,「我是姮女的女兒,你是哪位?」
女子拋個眉眼,嬌滴滴笑道,「我是你娘他娘的姐姐的妹妹的女兒的表妹的表姐,人人都叫我嬌嬌女。」
「額……」琉鸞眨眨眼,「我娘他娘的姐姐的妹妹的女兒的表妹的表姐,就是我外婆妹妹的女兒?我娘的表姐?」
女子捂著臉賊笑,「呵呵呵,你真聰明,簡單點說,我是姮女的表姐嬌嬌女,也就是你的大姨。」
「啊?我怎麼沒有聽她說過?」先是冒出個婧女,如今又冒出個嬌嬌女?姮女的姐妹也太多了吧?而且每個都跟她長得差不多。
嬌嬌女用扇子捂著嘴一陣怪笑,翎羽一顫一顫的抖,「當然是因為她自己跟燭龍私奔,自知沒臉見家裡人。」
琉鸞一陣沉默,無奈地歎息,「應該是吧。」姮女確實對自己家裡的事閉口不談,很多事情都是她後來才知道的。
「回來幹什麼?你不是剛剛在仙劍大會揚眉吐氣嗎?」
「你知道?」嬌嬌女的消息還滿靈通的。
嬌嬌女再次嬌嫩地怪笑,「那當然,你可是我唯一的侄女,自然要好好看著。」
琉鸞一陣惡寒,「額,大……姨……其實我這次來,是特地來找我娘的魂魄,可惜一直沒有找到,你有沒有看到過她?」
嬌嬌女白她一眼,「又被亂七八糟的傳說騙了吧?輪迴盤在那擺著呢,孔雀族就算想魂歸故里也得問問冥君。」
琉鸞心裡一沉,「你是說……我娘的魂魄沒有回來?」
嬌嬌女嫵媚的眼睛看向夕風,「我能騙得了你,還能騙得了他嗎?姮女的魂魄在不在孔雀族這位上仙一定能看得出來。」雖然不知道他什麼來歷,但湧動的仙氣和隱隱發亮的眉心可做不了假。
來歷難掩失望,「這樣啊……」
嬌嬌女捏著扇子在她眼前扇了扇,「你要真想找你娘的魂魄,讓這位上仙找冥君墨青寒說說到冥界去吧。」
「去過了。」嬌嬌女知道的還真不少。
「冥界去過了啊?想必天宮也去過了吧?」
「去過。」不止去過,還住那呢。
嬌嬌女笑瞇瞇圍著夕風轉了一圈,從頭到尾打量他一遍,「不錯啊,對我們家琉鸞挺好的。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仙山哪裡?」
「貧道夕風,在無量山修行。」他特地在心裡補上一句:七萬年前。
嬌嬌女恍然大悟,「怪不得白石那老不死的會在仙劍大會上幫琉鸞,原來她上頭有人啊。」
琉鸞鬱悶了,「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什麼事都知道,難不成她也有一本史書?
「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孔雀女王是浪得虛名嗎?」嬌嬌女高傲地抬起下巴,不可一世。
琉鸞還在迷茫,夕風已經拱手笑道,「原來你就是孔雀女王,久仰久仰。」
「你聽說過我?」
「聽過。」孔雀族現任女王以陰險聰明、博學多聞聞名洪荒,他自然是知道的。
琉鸞悄悄湊到他身邊,「師傅,這人靠不靠譜啊?」
嬌嬌女頓時柳眉倒豎,柳葉眉挑得老高,「我若是不靠譜,你以為姮女逃了天蠶族王子的婚還能安然無恙嗎?」
「額……」確實,逃天蠶族王子的婚不是鬧著玩的。
嬌嬌女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蠻橫地命令,「你回來的正好,找個吉日把婚事辦了。」
「啊?」琉鸞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思維一直在落後。
嬌嬌女白白嫩嫩的手指抓起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外走,「正好天蠶族的王子來我族做客,你們兩先見一見,培養培養感情。」
「啊……」琉鸞嚇得面如土色,驚恐地尖叫,「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嫁到天蠶族去?」
「這是婧女和天蠶族定下的婚約,會從你們這一輩中選出一位女子嫁過去。」
夕風一把抓住琉鸞的皓腕,垂下眼簾,「對不起女王,琉鸞是我的人。」他答應過琉鸞,不會再讓她被任何人欺負。即使是孔雀女王,也不能逼著她去做不喜歡做的事。
嬌嬌女漂亮的眼珠子一瞪,「一百多年前琴氏遭橫禍滅族,連外嫁女都只有我娘倖免於難。這樁婚約,自然要琉鸞去履行。」
夕風強硬地掰開她的手,把琉鸞拉回自己身邊,「這樁婚約我是不會承認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你是她什麼人?我們孔雀族的事何時輪到你管?」為什麼在探子裡的情報裡,居然沒有提到這位叫夕風的道長呢?他究竟什麼來歷?
「他是我男人。」
「我是她師傅。」
兩人異口同聲,每一個字都重疊在一起,分毫不差。
「他是我師傅。」
「我是她男人。」
兩人很有默契的改口,結果又撞車了。
嬌嬌女嫵媚地朝他們拋個媚眼,「到底是男人還是師傅?」
「男人。」
「師傅。」
又錯過了,兩人對望一眼,十分無語。
「以前是師傅,現在是男人。」夕風乾脆一把摟住琉鸞的肩膀宣示所有權。
「師徒戀你不知道麼?」琉鸞也趕緊抱住他的腰,嬌嬌弱弱偎依進他懷裡。
嬌嬌女嫵媚地揮了一下扇子,風情萬種嬌笑,「喲,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夕風理所當然笑道,「悉心教導多年,憑什麼便宜了旁人?」
「這倒是。」嬌嬌女仔仔細細打量他們一番,「勉強配得上我家琉鸞,不過道長,我冒昧問一句,你們長春gong的清規裡,是否提到過禁婚配這一條?」
「有嗎?」夕風疑惑。
嬌嬌女皮笑肉不笑,「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