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崢沉默了,但樓蜻蜓顯然不願意放過他,一雙利眸冷冷掃視著賀子崢:「無非就是些惡事罷了。」
言罷,她就彷彿連看賀子崢一眼的興趣都沒有,轉過身朝著伊寧道:「伊師弟,我知你心善,可有些時候,心善……」
樓蜻蜓的話顯然還未說完,但在場三人心中敞亮,她所言,不過是提醒伊寧防備著賀子崢罷了。伊寧點頭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賀子崢面上卻有些青灰,映得他面容好似憔悴了幾分,往日那些虛偽靈動似乎一瞬間在他面上消失了乾淨,他這副樣子,倒讓伊寧對他和樓蜻蜓的關係又多了一分好奇。
時間一點一點慢慢過去,伊寧也沒有和賀子崢虛與委蛇的心思,招招手喚越重淵上來,任小白狐蹲坐在他肩膀上,便與賀子崢樓蜻蜓二人告辭離去。賀子崢一副失魂的模樣,似乎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伊寧的離去,樓蜻蜓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微微閃了閃,光芒暗淡。
回到住處時已是下午,日光尚有些餘溫,照在身上微微帶著暖意。董銘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於舒澤在密室中苦修,伊寧想了想,又將丟棄許久的藥書捧了出來,一頁一頁慢慢細看。夕陽的光影打在他的面頰上,讓他膚色都暈著紅色,他看書時的側臉又實在太過美好,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翼,還有那光潔無痕的臉孔……他安靜下來的樣子最讓越重淵癡迷。
白色的狐狸睜著綠汪汪的眼盯著沉靜的少年良久,不敢像平日那般淘氣地去打攪他,反而安安靜靜地趴在一邊,前腿靠著伊寧的小腿,爪子拂過那身月白色的長衫。光影照下來,時間都彷彿靜止了一般,靜謐美好。
董銘本有事來尋伊寧,見此情景,步子也不由放慢了下來。他暗忖著,自己所言不過是幾個笑話罷了,還是不要打攪了伊寧罷!
看完書,伊寧又順便吃了幾塊點心,去浴池裡泡了很久的澡,這才踏出門來。待他想起越重淵時,才發現方才一直陪在他身側的狐狸不知何時竟已消失了蹤影,一直到深夜,越重淵都沒有回來。
這算是不告而別麼?伊寧靜靜盤著指間的山楂果,這還是那貨特意跑出去摘回來哄他的……誰知果子還沒吃,那人竟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伊寧不願承認,發現越重淵離去,他心頭有種空空蕩蕩的感覺,儘管他極力掩飾著……可心中,總有一種難以填補的寂寞,就好似有什麼東西被抽空了一般。原來,在不知不覺中,越重淵對他竟有了這般大的影響力麼?他微微勾起唇角,那蠢貨,真是自私又霸道,每一回都那般強硬地忽然介入他的生活,但離開時,卻又那般悄無聲息。
「伊寧!」
伊寧抬起頭來,一眼便看到了遠處衝他招手笑的董銘。他們三人如今離得很近,走兩步就能見到彼此。見伊寧面上似有愁緒,再聯想到門中的流言,董銘不禁有些擔憂:「伊寧,你沒事兒吧?」
伊寧搖了搖頭:「我會有什麼事?倒是你,今日過來做什麼?」
伊寧搖頭時,董銘卻在觀察伊寧。因不出門懶得收拾的緣故,伊寧只穿著鬆鬆垮垮的一件長袍,頭髮也未梳理,只隨意披在身後,情緒雖說不太好,卻也並沒有沮喪……看著伊寧這副模樣,董銘就明白了,恐怕伊寧並未聽說門中那些流言。
董銘心中卻有些惱怒,少時因為天水閣的名聲才拜入天水閣門下,如今時日長了,天水閣卻是越來越不靠譜了。別的不說,縱是他們師兄弟三人都沒有當那揀藥弟子的意願,但好歹是太上長老定下來的事情,怎麼就能朝令夕改呢?
董銘他知道自己不算聰明人,可是他也明白一個道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縱是太上長老的命令有錯,身為弟子的也該一絲不苟地去完成才是。把他從揀藥弟子的名單中踢出去也就罷了,他算是無才無德修為不夠,可是說好了是伊寧,怎麼又有人把伊寧給擠了出去呢?
聽到這個消息董銘就有些火了,昨日他還有些不信,只把那幾人所言當成笑話聽……誰知今日,笑話竟然成了真,伊寧真被內門一位姓瞿的師兄給頂了。
董銘抱怨了許久,伊寧靜靜聽著時不時附和兩句,但神情極為平靜,一點惱怒之色都沒有。董銘說了半天清茶都牛飲了一壺了,見伊寧這樣就有些生氣,拍了桌子:「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這被頂掉的都沒著急呢,我這外人心急火燎的,我幹嘛呢我?」
伊寧賠笑道:「莫要生氣,是我讓賀子崢師兄幫忙頂掉我的。」
「什麼?!」董銘聲音陡然間抬高了八度,但憂心旁人聽見,又壓低了,「為什麼?你知道門中如今怎麼說你,說咱們麼?什麼師父就是沒本事的,弟子也上不了檯面。旁人也都知道咱們師父和太上長老的那樁舊事兒,先前咱們隱忍,他們踩得就狠,咱們奮起了,他們是又嫉又恨……如今,又變成原先那副樣子。」
先前是怒吼,這下越來越軟,倒讓伊寧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只能安慰道:「是我的錯。」
董銘嘴張了張,最終還是吐出了一句:「唉,算了,要是你真去了我反而會更擔憂。其實說起來也是我和舒澤太無用,當師兄的事事都要師弟出頭。」
董銘難得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伊寧見他如此,只能輕輕歎氣:「我們師兄弟本就是一體,哪有什麼有用沒用的。其實此次我是故意為之,你也知道,若是旁人得了這揀藥童子的機會當然欣喜,可那融心丹於我並沒有什麼吸引力,若要融心丹,等我修為漲上去,把材料湊齊了自己也能煉製,何必要過去整日面對太上長老。」
董銘也只能點了點頭,他其實也不是希望伊寧去當那個揀藥童子,只是聽著門中流言心中不忿罷了。在他心中,自家小師弟就是最好的,只有他放棄的份,沒有旁人把他擠出去的份,如今聽了伊寧的解釋,他心裡也好受了一些。
「隨你去吧。」董銘自己再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對了伊寧,你知道麼,那兩個揀藥童子中,除了把你名額佔去了的那位瞿師兄,另外一位竟然是賀師兄,虧他那日說的那般好聽,誰知道竟還是……」
伊寧微微一笑:「有那樣的好處,又有誰不會動心呢?咱們這位賀師兄畢竟不是仙,也就是凡人罷了。」
董銘揮了揮手,拉了一張椅子便坐到伊寧身邊去:「對了,伊寧,我今日過來也不全是為了這件事。前幾天我出去轉了轉,得了幾個寶貝,瞅瞅這是什麼……」
伊寧就著他的手一看,他手裡躺著一個玉盒,玉盒之中,一顆半凝固半融化的珠子靜靜地躺在其中,珠心泛著瑩瑩紫色,四周似是化了的部分偏偏又有一種線條的流暢感,流淌著,只叫人一看就是個寶貝。
伊寧驚呼一聲:「硃砂淚。」
硃砂淚乃是上古所傳的異寶,伊寧一直以為那只是個傳說而已,誰知今日,竟真真見到了硃砂淚的實物。他平日裡愛看的鑒寶書中,對硃砂淚也僅有幾行淺淺的描寫,卻沒有實物的圖像,鑒別究竟是否硃砂淚,那也只能靠猜而已。而伊寧之所以第一眼就認出那是硃砂淚,除了這寶貝凝固融化之間卻不突兀反有一股和諧感之外,還因為他體內火屬與木屬元素均在一瞬間躍起,似對硃砂淚十分渴求一般。
他重生以來所得寶物也是不少,但是真正能讓木火二屬波動這般強烈的,也只有硃砂淚這一樣。
硃砂淚據上古所傳,乃是一女仙為情所困淚聚成滴,其中血氣充盈兼之仙氣湧動,二者不可相融而成。而丹師卻都知曉,硃砂淚乃是天地自生自長而成的靈寶,乃是十萬年鐘乳石在溫度急劇下降時構成了半融半固的狀態,再以十萬年慢慢形成其中的珠心,方有硃砂淚出世。
伊寧盯著董銘,幾乎盯得他有些發毛:「看我幹嘛?」
伊寧搖了搖頭:「觀師兄面相,也非那等運道驚人之人,為何這般的寶物就被你得到了呢。」
董銘撓了撓頭,有些害羞地道:「我只覺得這東西放在玉盒中樣子好看罷了。」閃啊閃的,和那群暗淡的靈寶絕不相同。
伊寧將玉盒攏在手心:「我們運氣還不錯,這滴硃砂淚色澤濃郁,怕是有百萬年之久。百萬年的硃砂淚藥效極久,和水服下我們恐怕都不能承受這等藥力,三人一分,我們三人齊齊就能步入金丹。硃砂淚古方之中也沒有具體的煉法,《萬藥譜》只言可和水而服,等於師兄閉關出來,我就將此物分成三份,一人一份,於修為極有進益。」
董銘卻道:「伊寧,我本就是打算將它給你的。」
伊寧搖了搖頭:「依我的修為,如今縱然整個服下也無法承受,三人一分藥性略減了些,才剛剛好。再說,硃砂淚這等寶物若是被旁人知曉,恐怕我天水閣都能因此覆滅。我們此時服了還感覺不出來,但日後修為進階,硃砂淚的好處便會顯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