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間一日晴過一日,今早伊寧推開窗，窗外飄起了雨絲,先是滴滴答答的小雨點，後來越下越大,在地面積起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坑。雨一下，氣候就涼了許多,前些日子的悶熱散去，人的精氣神也一下子提了起來。越重淵不耐煩在這樣的日子裡往外跑，作為一個本質上是妖獸的生物，他實在沒有辦法理解人類在這種時候抒發的詩情畫意——根本就是在找罪受,這樣的天氣，難道不是睡覺最舒服麼？
「伊寧師弟在嗎？」
伊寧推開門,走了出來：「我就是，這位師兄有什麼事嗎？」
來人瞥見伊寧的樣貌，面上掠過一絲柔和的笑意：「伊寧師弟，我是沂水閣秦長老座下弟子，我姓陳。這次過來是接了長老們的吩咐，帶你過去。」
伊寧點點頭：「麻煩陳師兄了。」
「師弟不必客氣。」陳師兄道，「師弟年紀輕輕便已經築基，實在讓師兄心中慚愧啊！這次帶師弟過去，主要還是讓師弟認識認識門中諸位長老，順便為師弟尋得良師。日後就是同門了，伊師弟也要與我們多多走動啊！」
伊寧頷首：「師兄說的是。」
築基期以上的修士便能御氣飛行，然而許多修士剛剛築基境界尚且不穩，並不能將體內氣息調整到絕佳的狀態，第一次飛行時下盤總有些不穩。陳姓師兄特意分出神來觀察了伊寧一會，卻發現他面色平和，下盤穩如磐石一般，竟與在陸地上行走無異。陳師兄本就感歎伊寧年紀輕輕就能有此成就，這下更不敢小覷他，言談之間便又多了一絲熱切。
飛了一會，二人便在長老院第一層前停了下來。
陳師兄向守門的修士道明瞭來意，又讓伊寧將身份令牌交過去，守門修士細細觀察了一番，才終於放行。
進門後，陳師兄帶著伊寧守在外間，伊寧等了一會，才聽到裡間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伊寧平復了一下呼吸，輕輕邁了進去。與他想像的華貴居室不同，裡間其實很小，只擺放了三四張桌子，桌子後面坐了五個修士。最中間的那個年歲最長，週身氣勢也最強，伊寧初一進門，便覺得自己被五道氣勢鎖定了，其他幾人倒不足以給他造成什麼傷害，唯有最中間的這個，伊寧壓根沒有戰勝他的把握。
「弟子伊寧，見過諸位長老。」
五人中最右側的是個女修，模樣不算頂頂漂亮，但神色很是祥和：「伊寧，你應該也知道今日過來所為何事。咱們天水閣共有三十二位長老，其中有收徒資格的共有十六人，今日在此的五位長老均是有意願收你為徒的，我卿雲閣中多為女修，你去恐怕並不合適，但你若有意願加入卿雲閣，我閣中有一專供木屬修士修煉的法決，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被金丹長老擺在明面上說的法決，品質必定十分不凡，伊寧心下瞭然，只微微一笑，並不開口。
中間白色鬍鬚的長老笑著開口：「辜師妹，這樣子不太好吧？」
辜長老瞥了他一眼：「這孩子是個好苗子，我第一眼看了便喜歡。羅師兄，你門下弟子少說也有十來個了，怎麼還好意思和我搶？」
辜長老身旁坐著的長鬍子大漢哼了一聲：「少說這些有的沒的的，我看這小子順眼，小子，你願意當我徒弟嗎？」
這麼直白的詢問還真少見，伊寧心下腹誹了兩句，心中卻已經盤算好了自己該如何開口了。
「弟子感謝各位長老的厚愛，但弟子築基之前在外門與兩位師兄私交甚篤，已約定進入內門後要與兩位師兄做同門師兄弟，因而弟子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白鬍子長老微微一笑：「說說看。」
「弟子希望拜周不群長老為師。」伊寧聲音雖不算洪亮，但話語中沒有一絲遲疑，反而很堅定。然而，就在他脫口而出「周不群」三個字的時候，整間屋子為之一靜。隔了許久，白鬍子長老面上露出笑意：「好，這麼好的苗子交給周師弟我還真有些捨不得，不過年輕人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們也不必強求了。」
長鬍子大漢冷哼一聲：「早知道是追著周不群去的，我今日是怎麼也不會來的。」說罷竟是絲毫不理會在場其他幾人的心情，逕自揮著衣袖離去了。其餘幾人見伊寧神色堅定，又和周不群扯上了關係，也再沒有了勸說他的心情，頃刻間，這些在天水閣中高高在上的長老們便消失在了屋內。
陳師兄神色複雜地看了伊寧一眼：「伊師弟，你如斯天賦，怎麼就選了周長老呢？」
說罷也歎了歎氣，絲毫不復來時興致勃勃介紹的模樣，也沒再給伊寧引路，也離開了。
伊寧眼光微閃。他早就從於舒澤和董銘口中知曉了二人在內門的處境，他已經往壞的方面想了，卻還是沒有想到，周不群在內門的處境竟然差到了這個程度。
這和人人喊打又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想及前世的所見所聞，伊寧很快恢復了信心。無論如何，於舒澤和董銘並不會騙他，那兩人實力上的進步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何況修仙這條路，多數時候還是要靠自己，師長只能起到引導作用，未來如何，終是由修士自己決定。
於舒澤和董銘稍晚一些也知道了這個消息。董銘笑道：「伊寧你都不知道，這事兒內門都傳遍了。一個新築基的弟子放著羅長老那樣的高手不要，偏偏要拜周不群這個低手為師，是不是腦子被狗兒啃了？」
於舒澤一本正經地糾正：「伊寧只養了一頭狐狸，估計是被狐狸啃掉了。」
他這話剛說完，便覺得一股寒氣往腦門子上竄，凍得他腦袋立刻清醒了十分。左看右看仍是沒發覺什麼潛在的危險，於舒澤搖了搖頭，將心頭那怪異的思緒甩了出去。
伊寧腳邊，越重淵瞪著一雙綠瑩瑩的狐狸眼，狠狠瞅了於舒澤一眼。居然說他偉大的九尾天狐會啃腦袋，他不會親自去啃，倒不介意派幾個徒子徒孫把這個蠢貨的腦袋給啃了。不過，嘿嘿嘿嘿……他倒是挺願意啃伊寧的，當然不是啃腦袋，而是……
嘿嘿嘿嘿，偉大的妖界之主越想越興奮，在伊寧腳邊打了個滾，整個身子栽在伊寧腳上，蹭得他腳面有些癢。
「別鬧。」伊寧點了點他的腦袋。
董銘讚道：「伊寧，你這狐狸倒是很有靈性。」
伊寧點了點頭，他可是親眼見過越重淵化形的，這傢伙根本就不是普通有靈性的妖獸，雖然至今不知道越重淵的身份，但他心知，越重淵在妖界的身份定然不普通。
「這次我們三人總算真正當了師兄弟了，入門以來師父真心待我們二人，可門中的流言蜚語實在太過惱人，我們也不願與其他人有衝突惹師父不高興，可心裡卻實在覺得憋屈。明明師父的實力比起那羅長老還要強上一籌，偏偏在門中被壓制到了這種地步。」
「不過有了伊寧你在，我們就不擔心了。」董銘大咧咧地開口，「你又會煉丹實力又高，最關鍵的是，你年紀比我們都小了一大截。再過十年門中恐怕都不會出一個年紀比你還小的築基修士，只要你在，他們都不好意思扯我們師兄弟天賦低微。想嘲笑我們，等他們結丹再說！」
於舒澤道：「董銘你這是長伊寧的志氣滅別人的威風，不過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那群蠢貨，真以為我們才剛剛築基麼？」
三人相視一笑，董銘道：「伊寧來了，我們三人也全了，是時候給他們一點教訓了！」
伊寧的內門之旅，就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地開始了。
他心裡還記掛著一件事情，還是之前方克謹那件事。門中只宣告了對嚴御的處罰，但是對於無涯在其中的作用卻隻字未提。不，其實還是稍稍提到的，就在昨日，刑堂莫南天莫長老重新將這件事情解釋了一番，只言方克謹為嚴御一人所害，無涯受嚴御蒙蔽才取血煉丹。雖然此事仍有違無涯太上長老的尊貴形象，但對於這些對強者有著狂熱崇拜心態的弟子們而言，已經足以平息他們的憤怒。甚至有一些人認為方克謹是因禍得福了——門中發放五瓶造血丹，無數靈石，兩件法器，甚至還給了他一粒天玄丹，又抹去了方克謹這段時間的記憶，只讓他以為自己是外出歷練去了。其餘弟子也得了命令不敢隨意談及方克謹之事，但眾人還是忍不住羨慕他。
天玄丹可以提高結丹的概率，比起多數修士使用的地玄丹，效果足足高了八成。
伊寧聞言微微歎了口氣，這就是修真界的現實。前幾日尚對方克謹同情不已的弟子們，如今已經在嫉恨他了，他們卻忘記了，方克謹究竟遭遇過什麼。一件法器都可以讓朋友反目成仇，他們的好惡實在是太過簡單，他們也實在容易掌控。
修真界中，「情」之一字也太過虛偽了。
伊寧轉過頭，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乾瘦到極致的方克謹。或許是服了造血丹的緣故，他的臉色並不算蒼白，反而泛著微紅色。他神色雖然有些不耐煩，但目光清明不含一絲仇恨之意。
或許是伊寧的目光太過專注，方克謹朝他遙遙點頭。
伊寧有些悵惘，或許忘記，也是不錯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報仇還是不報仇，這個問題很難。懷有仇恨的人不會幸福但是沒有仇恨又覺得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