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廂樓遠鶴正在為了樓蜻蜓神傷,這一頭無涯面上瘋狂之色盡顯。平日,無涯是個極重視自己形象的人,但這一刻,他衣袖上沾滿了丹灰,頭髮披散著,目中全是絕望與瘋狂:「怎麼可能,我已經嘗試了五十三回,每一次都只差半分功夫就能成功,為何現在還是這樣?」
都是殘丹!無涯大袖一揮,將那些煉壞了的丹藥甩到地上,圓滾滾的丹藥在地上滾了幾圈,很快滾到邊角里,看不見了。這些丹丸雖然都是廢丹,但一顆顆顆粒飽滿,透著尋常丹藥沒有的瑩潤之色,比普通的丹藥看上去成色還要好一些。但只有無涯一個人清楚,這些都是廢丹,一堆破爛而已。看起來成色好,只不過是因為沾上了那弟子的血,有了些靈性罷了。
他已在萬象塔埋頭煉了數月丹藥,廢丹殘渣不計其數,偏偏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顆真正的九級丹藥出世。無涯一向耐得住性子,然而現下都免不了有些沮喪。他無涯雖為丹界三大丹聖之一,但論及名聲和實力,卻不如玄霄和碧雲。他這麼多年一直都想煉製出真正的九級丹藥,成為丹界的最強者,縱然選擇的手法有悖天道,他也無所畏懼。
無涯眼眸中顯出了一絲暴虐之色,瞳孔深處映著淡淡的血紅色。顴骨上升,眼窩下陷,鼻尖高挺……無涯的樣貌已從年輕時的英俊不羈變為如今的模樣,只他自己仍然深陷在煉成九級丹藥的夢幻中,根本沒有察覺到。俗話說相由心生,無涯全身心已被*和惡念充斥,所作所為早已與魔道中人無疑,又哪有悲天憫人的修士形象?
他深深吸了口氣,盯著空蕩蕩的丹爐看了半晌,良久之後,終是咬了咬牙,拿出一份新材料,繼續煉起丹來。無涯深知,依照他自己的真實水平,現在還是煉製不出九級丹藥的。玄霄碧雲二人要比他強一些,說不得玄霄那老傢伙已經有了把握——這才是無涯急著煉成九級丹藥的真正原因。憑他自己的實力無法煉成,他自然要借助外物,無論是法器控火還是環境無涯都一一嘗試過,只是均起不到作用。後來嚴御交來了那滴精血,無涯這才將主意打到了人身上。
從葉無雙開始,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呼!」看著丹火顏色由淡轉濃,無涯屏住呼吸,靜靜觀察著丹爐內的變化。然而,和之前的幾十次一樣,丹爐中並未升起結丹時的白霧,亦沒有丹雷示警,他這一次的嘗試,仍是失敗的。
「怎麼回事呢?」無涯渾濁的眼珠子瞇了起來,他靜靜思量了一番,終是想到,恐怕問題還是出在人身上。先前那個弟子的血液對他煉丹作用並不大,這一個雖然效果好了不少,卻總是功虧一簣,每每只差一步。但若是血液中精氣靈性更足呢?無涯想到這個可能,便覺得週身血液又要沸騰了起來,蒼白的臉孔上露出貪婪的神色。
那天,嚴御拿過來的那滴精血,那是無涯縱橫修真界以來所見過的最精純、亦是靈氣含量最足的精血……若是他能取之煉丹,九級丹藥豈不是唾手可得?
「咳咳。」無涯低低咳了一聲,一直候在外間的陳師叔便笑容諂媚地走了進來:「師伯有何吩咐?」
無涯掃了他一眼:「去叫嚴御進來。」
陳師叔眼珠一轉:「師伯,嚴師侄昨日就被掌門師兄叫了去,到現在都沒有露過面呢!」
無涯皺了皺眉:「是怎麼一回事?」
「前些時日門中都在傳,那個弟子是被師祖您捉去煉丹了。」陳師叔道,「那日吳師兄過來查,被師祖訓了一通,那事兒亦是被門中許多弟子瞧見了,最近門中風聲愈演愈烈,弟子們的情緒都很大。因諸位弟子認定此事是嚴師侄動手的,掌門師兄為了平息諸弟子的憤怒,只能嚴懲嚴師侄了。師伯,弟子所言雖有所冒犯,但掌門師兄的意思是,為了避免讓師伯沾上此事,嚴師侄還是由門中處理了。」
無涯沉吟了半晌,雖感念嚴御幫他做了不少事情,但終是他自己的名望更重要一些。何況嚴御主意雖多,但他到現在都沒有煉成九級丹藥,看來嚴御的作用也沒有那般大。
他點點頭,道:「那這樣吧,你去幫我看看。」無涯便吩咐那陳師叔幫他這般那般行事,陳師叔目中異彩連連,趕忙點頭應聲。
嚴御根本不清楚,他一門心思依仗的太上長老早已經決定將他拋棄。此刻他跪在掌門面前,後背挺直,口中卻道:「還請掌門及諸位長老明察,弟子做過的事情弟子自然會承認,可此事卻分明非弟子所為,還請掌門和諸位長老還弟子一個清白,莫要受小人蒙蔽。」
樓遠鶴和刑堂長老莫南天對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樓遠鶴已經從陳師叔那裡得到了無涯的態度,處理起嚴御來自然沒有了顧忌。他問道:「嚴御,依你所言,想要蒙蔽我們的小人是誰?」
嚴御搖了搖頭:「有道是三人成虎,門中處處都是對弟子不利的言論,弟子又豈知那挑起事端的小人是誰?」
莫南天厲聲道:「嚴御,你口口聲聲講你沒有做過,難道門中上千弟子會誣陷你,難道太上長老會誣陷你?我輩修真一貫心誠,欺世盜名之輩我們豈能容你?門中數千弟子請願刑堂處罰於你,太上長老親口作證,那方克謹乃是你為他找來,後來混在藥材中讓他煉丹。你的所言所行所作所為均非正道,實在是玷污了本門首席弟子的名聲。及至此刻,你還不肯認罪,實在讓我非常失望,天水閣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弟子?」
嚴御呆住了。他面色蒼白地看著莫南天,一點都不肯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被無涯拋棄了。他又看向了樓遠鶴,卻發現這個一直對自己和顏悅色的掌門此刻卻是寒著一張臉盯著自己,眼眸深處猶有厲色。
怎麼會?怎麼會到這一步的?他是天水閣人人敬重、人人愛戴的大師兄,便是金丹期修士,偶爾也要避他鋒芒。縱是葉無雙那賤人壞了他的名聲,他卻還是依靠無涯扳回一城。而如今,他們的意思是,要懲罰他?他成了無涯的替罪羔羊?
嚴御真恨不能仰天長嘯一聲,曾幾何時,這門中有多少人成了他的替罪羔羊,他們都是失敗者,難道如今他也要變成一個失敗者麼?不,他絕不甘願。
樓遠鶴勾起一絲笑容來。他知道,作為一個有野心的人,嚴御是絕不甘心於今日的結局的,但正是這種不甘心,讓樓遠鶴心內衡量的處罰又重了一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今日若是不能一舉擊潰嚴御,來日受害的說不得就是他們這些人。
「本門三十七代弟子嚴御,戕害同門,媚上作亂……除去其修為,逐出天水閣。」莫南天話音一落,嚴御便覺得一股劇痛由體內向著四肢百骸延伸,下一刻,他便覺得自己週身的力量被抽之一空,他,真的由修士變成凡人了。嚴御看著四周,只看到了周圍刑堂執事和掌門樓遠鶴冷漠中帶著憐憫的神情,這些人他大部分都認識,不久之前,這些人還像狗一樣在他身邊搖尾乞憐,現在卻在嘲弄他……
不,他絕不甘心,就算失去修為,他也絕不甘心。
嚴御癱倒在地上,盯著樓遠鶴的背影,低聲問道:「掌門,懲處了我,可是你知道,那個公佈了一切的人是誰麼?」
樓遠鶴腳步頓了頓,便冷漠道:「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經達到了自己的意圖,嚴御再沒有了翻身的可能,也沒有去勾引樓蜻蜓的可能了。門中精英繁多,嚴御佔據輝煌的日子已經夠久了,是時候讓給旁人了。
嚴御吃吃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抽痛了他的傷,他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止住笑聲。其實無涯、樓遠鶴這些人算什麼,他們也不過是被那暗中之人利用了的蠢蛋而已,可憐他費盡了那般心思,最後卻被人做了嫁衣裳。只可惜,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這麼恨他,竟一門心思要整死他。嚴御有一種預感,那個在葉無雙之事中向刑堂投了鏡像和這一次讓所有弟子入夢的人或許是同一個人。
他腦海中驀然顯現出一個年輕稚嫩的面龐。思量了一會兒,嚴御便將這種想法排除在外,那個年輕人或許有些心機,但絕不會有這樣的本事。
還沒將腦中思緒理順,嚴御便被一旁不耐煩的刑堂弟子抬著扔出了天水閣。其中一個拍了拍手掌,不耐煩道:「真是,祝師兄都成了執事了,我們卻還要在這裡幹些雜活兒。」
另一個笑了笑,手指著嚴御:「再高的地位,也有掉下來的一天。這人啊,還是不要作死的好,像這一位,之前有多風光,現在不是連我們都不如麼?」
「哦呵呵呵,也是啊!」兩人的笑聲隔得老遠都能聽見。嚴御背靠著一塊大石,大口喘著粗氣,眼中一片冷凝之色。
沒有人注意到,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經變成了一片純然的血色。
作者有話要說:嚴御還沒有徹底消失哈,但是主角的重心終於不再是他了,鼓掌,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