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霸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快要說出口的那些話在心裡打了個轉兒又被藏了回去。對他們這些尚在煉氣期掙扎的外門弟子而言,內門的師兄們無疑是高高在上的。雖然感覺伊寧還是原來的伊寧,熊霸心頭卻不由帶著一種敬畏之意,粗枝大葉如他,這一刻都不由將措辭醞釀了一遍又一遍。
一抬頭,就見伊寧神色促狹地看著他。少年的面上漾著一成不變的溫和笑意,可眼中閃過的一絲促狹還是沒有逃脫熊霸的注視。他忽然覺得自己想太多了,煉氣和築基雖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也確實有人突破之後對外門的師兄弟頤指氣使,可伊寧是那樣的人嗎?
依熊霸對伊寧的瞭解,他還真不是這種人。熊霸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個傻大憨的笑容:「你居然這麼快就突破了,那你是不是就要搬到內門了?」
伊寧點點頭:「應該會搬過去。你剛剛要說什麼?」
熊霸彷彿才反應過來一樣「噢」了一聲:「我一著急都忘了那回事兒了。那你前段時間忙著修煉,肯定沒有夢到。」
「夢到什麼?」伊寧問道。
熊霸揉了揉腦袋,解釋道:「伊寧你可不知道。前段時間,約莫就是兩三個月前,咱們天水閣的弟子不約而同地都開始做一個怪夢。開始大家都沒當回事,誰不會做夢嘛!可是隨口一說,大家就發現幾乎每個人都在做夢,就連內門的師兄們都一樣。你知道我們在夢裡看到誰了麼?就是前段時間失蹤了的方克謹方師兄。方師兄被關在地牢裡,臉慘白慘白的,身子也僵得像乾屍似的。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快被嚇壞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只以為自己招惹了什麼邪物。後來我才聽說這人是方師兄,卻不知道他究竟被誰綁著弄成了那副模樣。」
伊寧十分驚訝:「後來呢?」
熊霸繼續道:「後來我們夢到的範圍擴大了些,就有人懷疑關著方克謹師兄的地方就是咱們天水閣的萬象塔。伊寧,你不是去打掃過萬象塔嗎,對那裡應該還挺熟悉的吧?」
伊寧更驚訝了:「我雖然打掃過萬象塔,可真沒見過萬象塔裡的地牢,萬象塔裡真有地牢麼?」
「有的。」熊霸的口氣有些悶,「方克謹師兄在內門中也有幾個交好的師兄弟,加上師兄拜在吳長老門下,那位長老可是十分護短的。後來吳長老就帶著內門幾位師兄去萬象塔要人,誰知道萬象塔守衛竟然十分嚴密,吳長老也被打了出來。萬象塔原先就是個冷清的地方,平日裡壓根就沒有什麼人去,如今卻擺出這副姿態,只叫人心裡更懷疑了。」
「後來,就有一位師兄證言,曾經見過嚴御在萬象塔附近出入,就在內門諸位師兄被取血之後。」熊霸說到這裡,神色更是黯然,「諸位師兄言道精血於修士而言十分重要,但因門中要求,他們便未曾設防。萬象塔中若無惡事,定不會不讓人進去,也不會對吳長老動手的,他們那般做,說明方師兄十有*就被關在萬象塔裡。而他血液盡失,說不得就被誰利用了去。夢中之事雖玄幻荒誕,但修仙之人素來講究因果,若不是方師兄怨氣沖天,我們也不會夢到他。」
伊寧輕輕歎了口氣。怨氣沖天,這天真的能接收到凡人的怨氣麼?但是非因果均由天定,若不是這天,他能重回他的少年時代,避開這些本應由他來承受的災厄麼?其實他很清楚,嚴御和無涯的惡念不斷,他們就能找到新的替代品,方克謹只是代他受過而已。
可惜方克謹的怨氣終是沒有傳遞出去。這一切的緣由不過是來自於伊寧前世曾經聽說過的一個秘法罷了。方敏儀與方克謹血脈同出一源,借方敏儀之血探到方克謹的動向,再用秘法將之反饋到天水閣無數修士的夢中罷了。這一秘法與他之前曾煉製的破障丹相似,都有取巧的意思在內。之所以沒有選擇金丹期的修士,則是因為其心性多極其堅定,輕易破不開其心內屏障。
這麼一看,這一秘法的效果果真不錯。
熊霸道:「既然吳長老都被打了出來,那萬象塔裡的一定是位大人物了。本門能這般做的,除了太上長老再不會有旁人。雖然這一切都是猜測,但已經有許多弟子當了真,畢竟時間地點都極為巧合,天底下再尋不到這麼巧合的事情了。」
「若是真是太上長老所為,那我們這些普通弟子不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熊霸歎了口氣,「這事兒爆出來之後,平日裡和方克謹師兄關係很好的一位師兄又提到了一件事情。他說之前曾注意到,方師兄被鈍器傷了之後,恢復的速度都比常人快上幾倍。那位師兄私下裡懷疑,方師兄可能被抽血煉丹去了。」
「煉丹」二字被熊霸壓得極低極低,就好似在防備外面有人聽到。伊寧輕輕點了點頭,熊霸看似粗枝大葉,但其實粗中有細,倒是分得清輕重。
伊寧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聽了一遍,明明是他一力促成的事情,伊寧卻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方師兄何其無辜,嚴御和無涯又何其可惡,可這卻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界,便是金丹期的長老在無涯面前都只有被打傷的命運,普通弟子的訴求,又有何人可以聽到?
「那門中可有任何交待?」
熊霸搖了搖頭:「掌門出面說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解釋。但那人若真的是太上長老的話,掌門又能有什麼辦法?估計這次只會處理嚴御平息諸位師兄的憤怒。」熊霸這兩次提到嚴御均未用尊稱,看來嚴御所為已經讓這些天水閣的弟子們冷了心腸,先前包庇葉無雙的風波還未徹底散去,這次他卻是將所有弟子放在了他的對立面,若是門中不好好處理他,恐怕弟子們不會輕易罷休的。
畢竟前一次動手的是葉無雙,這一次動手的卻是無涯。
葉無雙說起來也不過是孌寵一流的人物,充其量能夠傷害一些實力低微的外門弟子,但方克謹卻是內門之人,他的遭遇說不得就是內門弟子們將來的遭遇。
經此一事,天水閣表面還似平靜無波的水面,可內裡早已泛起了驚濤。弟子們對於門派的信賴度已經下降到了最低點——修真界一貫殘酷無情,門派中充斥的也多是鬥爭,可是弟子們願意和師兄弟鬥,卻絕不願淪為豬狗任人宰割。
畢竟各大門派存在的意義,也只是給修士們一個成長的空間而已。天水閣之所作所為,著實讓人不齒。
天水閣作為丹界三大宗門之一,門中竟發生了如此匪夷所思讓人齒冷之事,很快便傳遍了丹界各個角落,淪為了笑柄。
相比較還在為九級丹藥瘋魔的無涯,掌門樓遠鶴面上滿是焦慮。無涯既是天水閣最大的戰鬥力,又是唯一的丹聖,不管如何,樓遠鶴是無法撼動無涯的權威的,甚至他的掌門之位能夠坐穩,都是因為無涯的襄助。
可最近一樁又一樁的事情著實讓樓遠鶴焦頭爛額,心裡也不由得有些埋怨無涯的肆意妄為。若是動手動的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對本門弟子下手,這還也就罷了,偏偏做事不幹淨,叫人發覺了。無涯當然有資格不在乎,事情就都壓到了他樓遠鶴身上。
眼下這事情傳了出去,他天水閣在外的名聲也都臭了。等到下一回招收弟子,又有誰敢來天水閣?弟子質量差,以後門派的競爭力也就弱了,到時候,天水閣豈不是要被無塵宗和飄渺宗壓著永遠翻不了身?樓遠鶴想到後續可能發生的事情,只覺得頭更疼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樁事情讓他不堪其擾。
樓蜻蜓一身薄如蟬翼的白色長裙坐在樓遠鶴對面,姣好無瑕的面龐上掛著盈盈熱淚:「爹爹,您真的要那樣對嚴師兄麼?」
樓遠鶴更想歎氣了,她這個女兒從小性子善良,他先前也沒太注意,這時候想掰回來卻有些晚了。他以為嚴御是個可以托付的良人,又有本事,便沒有阻止女兒和他來往,甚至還有意促成此事。這下看來,他是大錯特錯啊!他也知道嚴御這人有野心,但他並沒有思慮太多,修真嘛,有野心也是常事,他根本沒有想到,嚴御不是有野心,他的野心大得嚇人啊!
太上長老那是個好相與的人麼?嚴御卻能在他後面混得風生水起,而且還親自動手,把同門的師兄弟送過去煉丹。這是一般有野心的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麼?
他看了一眼面龐嬌艷如花的女兒,心頭歎了歎。女兒這樣嬌羞善良的性子,若是真落入了嚴御手中,又有什麼好果子吃?同門數年的師兄弟,他能夠親手送他去死,若是有一天,他有用到蜻蜓的地方,或者蜻蜓擋了他的路,那蜻蜓的命運會是什麼樣呢?
幻想著那樣的場景,老成持重如樓遠鶴,此時都不由得心頭一寒。
嚴御的心太狠,絕非蜻蜓的良人。可是眼下,他的女兒,好像已經情根深種了。
嚴御壓根想不到,他哄著樓蜻蜓來求情,卻反而讓樓遠鶴下定了決心。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雞是要脫毛的麼,請原諒愚蠢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