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陽肆意地流瀉在天水湖畔,惹來一片繁花似錦,湖邊上已經來了約有兩百弟子,身著灰白粗布衫的均是外門弟子,月牙白長衫的則是內門弟子,兩者之間涇渭分明。在人數上,僅有十數人的內門弟子當然遠遠不及外門弟子,但其威勢逼人,在門中又極受尊崇,一時之間,外門弟子的氣勢竟是被徹底壓了下去。
外門五院之間可以互相攻訐,但內外門之間,卻是一道巨大無比的鴻溝,也怨不得內門弟子們抬高下巴,眉宇間的輕視之色格外分明。
伊寧視線隨意地掠過那一眾內門弟子,然而,他的視線猛然停在某個方向,眉頭微微蹙起。他以為自己只是瞬間眼花了,誰知他視線對上,那人冰冷的目光竟沒有一絲轉移。那弟子看上去只比他大了兩三歲,面龐如玉,身形有些瘦,但那身月白色的袍子卻極為貼身,頭髮半披著,露出優美的頸子。若論相貌,這人在男子中數一數二。然而伊寧卻不喜他的眼神,怨毒便罷,竟還有一絲不死不休的狂亂。
伊寧實在想不起自己認識那人。
「董師兄,那是誰?」
董銘抬頭看了看:「誰?」
「於師兄前面隔了一人,略高些的那個。」
董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明不白的意味:「伊師弟,你竟不知他是哪個?那日嚴師兄前來外門,大張旗鼓帶走的人不正是他麼?我觀他好似有些仇視你,莫非是嚴師兄……」
伊寧點了點頭:「想必不差。」
董銘對嚴御的觀感遂又差了一分。
過了一會,一眾弟子都來齊了。嚴御髮冠高高豎起,只靜立著,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伊寧冷眼瞧著,自嚴御出現,葉無雙便不再冷眼看他,反而用一副含情脈脈的儒慕眼神盯著嚴御——然而大庭廣眾之下,嚴御又豈肯失了大師兄的威壓,葉無雙滿腔熱情均是打了水漂。
伊寧默道,又是一個中招了的可憐人。
今世的葉無雙,命運又會比前世的伊寧好到哪裡去呢?不過他既無仙靈之血,說不定可以在嚴御身前活得更長久些。再加伊寧前世只專注煉丹,門中諸事是全都不問的,葉無雙卻願隨嚴御除魔,兩人情意非同一般也是可能的。
董銘輕笑一聲:「以色事人者最為吾輩所不齒,葉無雙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伊寧輕輕頷首,很是贊同。
忽然間,天邊飛來一隊深灰色的大鳥,烏壓壓的遮擋住頭頂天空,鳥叫聲綿延不絕,良久之後方才停歇。灰鳥身形龐大,毛厚且硬,且其身隱隱有靈力波動傳來,叫人一眼便明白,這應該便是天水閣飼養的靈禽,鷺鷹。
嚴御道:「眾位師弟五人一組,快快上去吧,這鷺鷹習性溫和,不會隨意傷人。」
伊寧和董銘便一前一後地上了鷺鷹。今日前去除魔的人數眾多,故門中派出了約六十隻鷺鷹,其龐大的身軀停在天水湖畔,極為震撼。嚴御所乘的那身長數十尺的鷺鷹叫了一聲,其後跟隨的所有鷺鷹便都蒲扇著翅膀,往高處飛起。伊寧只覺視線猛然開闊了起來,半空中水潤之氣湧入鼻腔,他忍不住多嗅了兩下。
升空之時鷺鷹便飛得很穩,可伊寧還是揪住它雙翼之間的羽毛,生怕自己掉下去。
嚴御目光看過來,恰好瞧見了這好笑的一幕,眉眼間也不由漾出笑容來。
他這般作態卻也叫他背後的葉無雙發現了,葉無雙冷冷瞪了伊寧一眼,彷彿示威似的靠在嚴御背後,好一番溫言耳語,可惜伊寧目光都在高空之景,這二人唱的戲他是一點都沒瞧見。
鷺鷹飛了小半個時辰,天水閣眾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眾修士立於鷺鷹之上,初入懷遠城,便被那沖天而起的血腥氣震懾得無以復加,眾人所過之處,皆是血霧瀰漫,不見一絲人跡,整座懷遠城,寂靜得如同一座死城。高牆之上,密密麻麻地印著血紅色的手掌印,修為略高一些的,便能察覺到街道每一處縫隙滲出來的陰冷之氣。
嚴御輕呼了一聲,那為首的鷺鷹便帶著同伴呼嘯而起,很快消失在天際。嚴御站在一眾修士之前,朗聲道:「那魔修的修為應該又提升了,諸位師弟請小心。」
話畢,他便將一眾修士分成了組,分別去探測城中凡人去向,以及那魔修藏匿的蹤影。
伊寧所在的分組,恰有幾個熟人,除了於董兩位師兄外,還有一同出過任務的冷面劍修沈遲……和葉無雙。
沈遲仍是老樣子,只與伊寧示意一下便抱著劍閉眼沉思。葉無雙與幾人既不離得太近,也不離得太遠,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眸只緊緊盯著伊寧,其中怨毒之色幾乎能讓人無端冒出寒氣來。於舒澤稍稍上前一步,恰好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在幾人中修為最高,加上又是剛剛從外門進入內門,與組中幾人都算熟悉,他便成了這一組的主事者。
幾人所在,正是懷遠城以北一座寂靜山林之中。林中景象並不似城中那般恐怖,然而隨處可見的血跡、已然枯死的植株以及偶爾傳來的黑鴉號叫仍是讓一行人心頭蒙上了陰影。伊寧走在隊伍的最後方,與沈遲只隔了一個肩膀的距離。沈遲抱著劍,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伊寧與他合作過一次,大概知曉他的習性,便沒有與他搭話。
沈遲卻不知何時退了一步,瞟他:「多謝你那日相救。」
伊寧微微一笑,卻沒有做出回應。
沈遲眸色變了變,也未再多說什麼,抱著劍沉默地退了下去。
伊寧笑意深了些許。那日去採紫萱草的經歷雖不是很愉快,但他得到了紫萱草,那結果已經讓他滿意了,齊家兄弟與沈遲的所為,於他而言並不是那麼重要。
反倒是葉無雙站到二人中間來,低笑一聲便看看沈遲,又看看伊寧:「看不出來,伊師弟倒是和這麼多師弟都有交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伊寧眉頭微微一皺,對上葉無雙視線:「葉師兄這是何意?」
葉無雙挑了挑眉,眸中滿是譏誚神色:「我是什麼意思,憑借伊師弟的聰明還不明白麼?別以為你打著左右逢源的主意便能得逞,你樣貌雖然不錯,可惜這世間樣貌好的男子實在太多太多,若是沒有一技傍身,我勸伊師弟還是別做那樣的夢好!」
伊寧神色一凜,幽深的眼眸逼近葉無雙:「葉師兄還是好好給我解釋清楚!」
他模樣很是稚嫩,可那雙眼眸裡蘊著的血腥與森寒氣息竟是讓葉無雙心跳無端加速,他感覺,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伊寧,而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他想尖叫想控訴伊寧的可怕,但就在他開口的剎那,伊寧早已恢復了平日和善熱心的模樣,就好像,他看到的都是錯覺。
絕對不是!
葉無雙看到,伊寧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眼眸也恢復了初時那般的單純感:「葉師兄,我真不明白你是何意,樣貌乃是天賜,長得好一些,又有什麼錯呢?」
一組幾人本就極厭葉無雙因嚴御緣故進入內門,現下見他尖酸刻薄與婦人無異,更是多了幾分厭惡。再加伊寧一路上表現得誠懇真摯,眾人自是一面倒地投向了伊寧。董銘甚至嘖嘖讚道:「有些人喜歡走捷徑行那等骯髒事,便以為旁人都和他一樣,可悲可歎!」
對於葉無雙可能向嚴御告狀一事,董師兄表示,他又不曾指名道姓,自然什麼都不怕。
葉無雙肺都要氣炸了!他敢肯定,伊寧就是故意的,可是眼看著同組的修士一個個都漸漸避著他,心氣高如葉無雙,也不得不選擇妥協。畢竟如今嚴御不在身邊,根本無人護著他,若是將所有人都得罪了徹底,他怕到時無人肯救他。
天色漸暗,幾人卻也越走越深入。不知是不是日光衰弱的緣故,山林之中的血腥氣比之先前濃郁了許多,一股陰冷之氣漸漸瀰漫開來,越往裡走,寒氣便越重,眾人不得不運起靈氣抵擋一二。
走到一半,於舒澤忽然停下步子,揮了揮手:「暫時在這裡歇一夜,我觀此處草木俱是沾染了血氣,恐夜間生出什麼變故來。」
他的實力最高,他既發話了,眾人又豈有不應的道理。
葉無雙聞言眸光卻是一閃。他斂起目中的譏嘲之意,緩緩走到於舒澤身邊:「於師兄,我有事想和你說。」
於舒澤站在眾人之中,葉無雙這麼一開口,倒是將眾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葉無雙微微一笑,道:「師弟沒什麼本事,於煉丹一道倒是有些天賦。師弟看這林中陰氣作祟,夜間陰寒又有瘴氣,若是邪氣入體就很不妙了。師弟煉製了一丸暖陽丹,正可御寒保暖,不若給諸位師兄弟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