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時間,轉眼過去。
血淹紫巖城的一幕,經過七天時光的洗刷,然而再沒有了痕跡。
連曾經遍佈了全城的血跡,也被居民們一桶水一桶水地沖刷了乾淨。
或許,只有在那看不見摸不著的角落裡,還能殘餘著些許。
當日,受血氣侵蝕而身體受損的紫巖城平民們,一個個都恢復如初,時不時地就送點雞蛋送點瓜果到武院,哀求著托守門的小武徒送給凌風。
誰也不知道,令人痛苦全去的,究竟是凌風的一管神曲,還是最後那些精粹的血雨,但所有人都一廂情願,言之鑿鑿地說是聽了那曲子後,方才病痛全消,更勝往昔的。
這種樸素的感激與情感,讓凌風頗有應接不暇,哭笑不得的感覺,然而想起來,心中依然是暖暖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與曹玉書一直想到的,石軒和烈九公得知紫巖城中發生的事情後,臉上會是怎樣的精彩,這個目的始終沒有達到。
接連七日,他們兩個都沒有能回來。
從一開始的單純等著看笑話,到後來師徒兩人漸漸焦躁了起來。
十心軒中,曹玉書繞了幾十個圈子,不知道第幾次問道:「師弟,你說石師他們沒事吧?」
「不會有事的吧?」
曹玉書自小就跟著石軒,那感覺之深,無以言表,好好的一個儒雅書生,擔憂起來頓時成了話嘮。
「應該不會吧……」
凌風的表情也不會比他輕鬆多少,只是稍稍冷靜了一些,「石師與九公都是一方高手,兩人聯手,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們。」
「再說了,他們如果尋得遠了,收不到紫巖城方面消息,怕還是在找血神長恨的蹤跡也不奇怪。」
說是這麼說,凌風終究沒有前幾日那麼輕鬆了。
兩人都沒有提起出去尋找的問題,一來不可能找得到,二來或許反而會錯過了。
真有什麼問題,他們兩個守在紫巖城,反而可以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也可以第一時
間提供幫助。
只是,等待從來是煎熬。
好在,凌風還另有排遣,實在被曹玉書繞得暈了,他就拍拍屁股,回到他在內城為丑娘和牛大力所安的家中去。
這一日也是如此,凌風從十心軒出來,透了口氣,掩了臉上的擔憂之色,就回到了家中。
一回去,丑娘自是好一陣噓寒問暖,一如這次回紫巖城雙方第一次見面時候一樣。
凌風好不容易安慰了丑娘,並承諾了後面幾頓飯都在家中等著嘗丑娘的手藝,這才算是哄好了老人家。
正當他奇怪,牛大力這時候怎麼會不在家中的時候,沉重的腳步聲由外而內,傳了過來。
抬頭望去,只見得牛大力扛著他的離火螭龍棍,氣呼呼地走了進來。
一直到險些一頭撞在凌風身上,他才看到了凌風的存在,憨憨地換上了笑容。
凌風拍著他如同鋼鐵一樣的肌肉,笑著問道:「大兄,跟誰生氣呢?」
「還不是那老頭!」
牛大力頓時就找到傾訴對象了,一股腦兒往外倒。
從頭到尾,雖然牛大力講得凌亂不堪,凌風含笑聽了下去。
按牛大力的說法,他曾經從他師父陳煥然老爺子那裡得到消息,說是有一個武院方面鼎鼎大名的老匠師,老來歸故里,回到了紫巖城外隱居山林,不理世事紛爭。
本來牛大力也沒在意,正好最近隨著修為提升,力氣日大,牛大力覺得手上的離火螭龍棍開始不趁手了。
正好這棍子是當年凌風為他從武院換取的,一來不捨得,二來底子極好,就想去找那個老匠師重新鍛造加點料什麼的。
不曾想連著跑了幾趟,盡吃閉門羹,於是也就有了剛剛進門時候的樣子。
「這樣吧。」
凌風踱了幾步,道:「這樣吧,我陪大兄你跑上一趟,看看那老匠師肯不肯給個面子。」
他也是閒來無事,臨時起意罷?罷了。
回到十心軒得被曹玉書煩著,在家得哄著老娘,不如去幫牛大力解決下這個事情。
牛大力聞言大喜,跑進去跟丑娘打了一個招呼,隨即一手扛著棍子,一手拉著凌風,掉頭就跑。
兩人出紫巖城,入得城郊一山林,在一片林泉幽靜的地方,看到了一處小院落。
籬笆為牆,柴扉隔開,有菊花盛開,綠竹搖曳,好一派清幽隱居的好地方。
凌風心中讚歎,帶著牛大力徑直走到柴扉前面。
站在這裡,小小院落中的景致一覽無餘。
粗糙的石磨旁邊,引入的山泉水叮咚有聲,兩側有花圃,零散著種植著漫山遍野可見的野花。
野花之側,有搭建的架子,上面爬滿了蔓籐植物,下方陰涼處有一躺椅。
躺椅上一個老人似在午休,臉上蓋著蒲扇,看不清楚容貌。
凌風指了指老人,衝著牛大力一示意,意思是問:是他嗎?
牛大力連連點頭,接著一膀子撞開了柴扉,逕直走了進去。
「呃~」
凌風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只得苦笑地跟了進去。
他剛踏入其間呢,牛大力已經扯著嗓子喊道:「兀那老兒,俺老牛又來了。」
凌風有拍腦袋的衝動,當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牛大力的,怪不得那老人不肯幫他呢,就這大大咧咧的態度。
好在牛大力也不是一渾到底,至少沒直接拎著那老人的脖子把人給提起來。
他大嗓子跟爆竹一樣,把小院子中的幽靜破了個乾淨,然後拄著離火螭龍棍,站在老人的面前。
凌風搖頭失笑地走了過去,正好聽到老人無奈的歎息聲:「哎,你這渾人,老夫都說幾百遍了,打鐵的活計好些年不碰,忘光了。」
「兩個字:不幹!」
「四個字:另請高明!」
「噗嗤~」
凌風沒有心裡準備,一不留神笑出了聲來。不曾想一個隱居世外高人模樣的老人,一開口就是這味兒。
「呦~」
「還帶了人來啊。」
老人繼續臉上蓋著蒲扇說道:「帶人來也沒用,除非他比你還渾,那老夫就真是怕了,惹不起咱就躲,你這頭笨牛咬我嗎?」
凌風看牛大力那咬牙切齒的樣子,真怕他撲上去咬,連忙拍了拍他的胳膊,對老人說道:「老人家,聽說你出身白帝城武院,是其中的大匠師?」
他這是往老人臉上貼金呢,武院大匠師這個帽子可不是隨便能帶的,武院上下能配得上這個稱號的,著實沒幾個人。
一邊說,凌風一邊探手入懷,似要往外掏什麼東西。
不曾想,這時候老人的一句話,讓他的動作頓在了那裡。
「老夫是武院出來的沒錯,不過老了老了揮不錘子,跟他們也沒關係了。小子你別扯關係,就是把聶人鳳那老小子叫過來,也不頂用。」
凌風輕咳一聲,把手空空如也地縮了回來。
他的懷中有一份帖子,正是武院大匠師之首聶人鳳所贈。這帖子是在鬼匠師一事後,聶人鳳派人送到他門下的,意思很簡單,日後需要武院匠師一系相助的話,可以取出這個帖子來,武院所屬匠師,自然要給聶人鳳一份面子。
只是這老人都說了,聶人鳳親來都不管用,遑論一帖子,凌風也就沒打算丟這個人了。
同時,凌風也由原本的滿不在乎變得認真了起來。
能大咧咧地道出聶人鳳的名號,還說不管用的,又是出身自武院匠師一系的,真沒幾個人。
至不濟,也當是與聶人鳳平級的,真正的武院大匠師。
在武院中,大匠師一級,與那些老一輩的先天高手相比,權力或許不如,但地位卻更高上不少。
畢竟天下武者,哪一個嫌棄神兵多了?到頭來還是要落到他們匠師手上去。
凌風一邊打量著這個老者,心裡面一邊琢磨著,武院這幾年有哪個大匠師脫離武院,銷聲匿跡了呢?
還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一旁牛大力不幹了,大手伸出去,就要去掀老人面上蓋著的蒲扇,扯著嗓子吼道:「你這老兒,你說俺老牛沒問題,不准說俺弟弟。」
「嗯?」
躺椅上的老人忽然動了,不等牛大力來掀,自己先一把將蒲扇扔到了一旁,整個人坐了起來。
雞爪子一樣的枯瘦老手在牛大力的手上一撥,牛大力頓時就吃不住勁兒,如陀螺般原地轉了幾個圈子。
「你是這頭渾牛的弟弟?」
「你叫凌風?!」
老人滿臉紅光,眼中閃著亮光,在凌風身上掃來掃去。
他的眼睛是那麼的亮,亮到讓人一時間連他的容貌都忽視了過去,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老人該有的眼睛。
「是了是了,就是你。」
「來,好孩子過來過來,給老夫看看。」
老人笑出了一臉的褶子,不住地招著手,態度轉變之快,讓人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凌風也是哭笑不得,剛剛還一口一個小子呢,這就好孩子了?
他實在是被看得毛骨悚然,本來是堅決不會過去的,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一件事情:老人的目光,時不時地,就會落在他的左臂上。
這目光是如此的銳利,好像是天上的雄鷹,即便是老來了,依然可以一目望盡天涯。
「難道他是?」
凌風心中,頓時就是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