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有命。」
「所有人等,不得喧嘩,不得干擾。」
區區十二個字,天帝侍從以不大的聲音念出,在一片靜謐的廣場上,卻如洪鐘大呂一般,遠遠地傳了出去。
「我等,謹遵天帝命!」
所有人躬身行禮,廣場上齊刷刷地一片,如同秋天風過時候,麥浪一般的景象。
即便是這一聲應命,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好像生怕稍稍大聲,就是違背了天帝的命令。
在上首處,那個天帝侍從滿意地看著這一幕,不覺間胸膛挺得愈發地高了起來。
他們身為侍從的,平時地位不見得有多高。在武者的世界裡,別人即便是敬畏,也是為了他們身上的這一層皮,為了他們身後的那一位,而不是他們本身。
可長久地處在這種狀態下,他們有時候也清醒不得,就恍如此刻這個天帝侍從,便覺得那些廣場上武者們的恭順是對著他一般,不像是站在通天梯腳下,倒覺得自己是置身於九霄之上的雲端……
這種輕飄飄的虛幻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那個天帝侍從很快就清醒了過來,臉上不覺間浮現出來的那層光都暗淡了下去。
「我們走吧!」
天帝侍從低聲地對著身後的同伴們說道,話音落下,一行人如來時候一般,匆匆穿過了一眾武者離去了。
傳令,覆命,不屬於他們的榮光,終究會馬上離他們而去。
從頭到尾,廣場上甚至沒有一個人記住那些天帝侍從們長成什麼模樣,更不要說有人能知道他們的名姓,「天帝侍從」四個字,彷彿就是他們的全部了。
等那些天帝侍從們離開後,廣場上一眾武者直起了身來,臉上都帶出了駭然之色。
「天帝……天帝……天帝他老人家竟然也在關注著凌~~凌少帝……」
「這……這……」
「這」了半天,沒有幾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直如剛才的天帝侍從般,如在雲端一樣,盡為雲霧所籠罩。
更少有人察覺到,他們提到凌風的時候,下意識地不敢直呼其名,似乎他的名字也帶上了一種神秘的力量,這股力量一直從白石上的最高處傳下來,直入所有人的心中。
天帝的關注,儼然是一道光環,給凌風穿戴上了一層金甲……
事情牽涉到天帝,廣場上的武者們不太敢明目張膽地議論,但對凌風自身,卻沒有那麼多的顧忌,大多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了他們的羨慕嫉妒恨。
羨慕凌風受到天帝的關注,嫉妒他能入那個在武院至高無上者的法眼,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道是想不到,還是不願意去想,在場的武者們,除了少數幾個清醒的,胸有大志的,幾乎沒有人去考慮??考慮,那身「金甲」,他們是否穿戴得上?!
金甲固然耀眼奪目,卻也沉重無比,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有能力,可以將其穿上身的。
凌風,在毫不知情地情況下,被穿戴上了這一層「金甲」,但在他踏入石台,面對通天之靈的那一刻,就是檢驗其成色的時候了。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一正一反,一前一後,兩個凌風,兩個幾無二致的聲音,在一片茫茫的雲海中響起。
凌風不太習慣地活動著身子,肩膀上陡然一空,壓力消失無蹤,讓他很是不適應。
活動了幾下,稍稍適應了一下那種感覺後,他環顧左右,只見得腳下是雲,頭頂上雲,週遭皆是雲,儼然是一個雲海世界。
看著雲聚雲散因風而動,雲卷雲疏雲翻滾,他淡淡地道:「這地方不錯。」
「那是當然!」
在他的對面,通天之靈所化的假凌風背對著他,頭頂上頂著一個光圈,背著雙手,似在看著下面怔怔出著神。
這一回假凌風的打扮,依然跟真正的凌風幾乎沒有什麼區別,不過是清一色的漆黑罷了。
不管是麒麟臂,人皇劍,還是其餘的什麼,無不是漆黑一片,彷彿是從影子中踏出的一般。
他,不就是一個影子嗎?凌風的影子!
影子凌風一直沒有回頭,就這麼背著身子,繼續說道:「終於有人了,終於有人陪我說話了,好久了,我有多寂寞,你知道嗎?」
凌風點了點頭,隨即想到影子凌風看不到,不由得莞爾,心裡面想的卻是那頭蛤蟆。
想來,這通天之靈,跟蛤蟆,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一樣的被封鎖在某個地方不得出,不得不以另外的模樣,偶爾才能出來透一透氣。
「影子,你得感謝凌某人才是。」
「不然……」凌風笑了笑,道:「你還得再等個十年八年的。」
他所說的,自是等到十年後的再次開始選舉少帝,只有到那個時候,這個影子凌風才如監獄中的囚徒一般,可以得到放風的機會。
「哎,無聊,太無聊了。」
影子凌風肩膀抖動著,似乎很是激動,「那些小娃兒,一個個無趣到死,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嗎?」
「哎,只能回味那些爛到渣,熟悉到吐的武學過日子,悶煞我也有沒有?這日子不是人過的有沒有?」
「只有你!」
「刷」地一下,影子凌風轉過身來,以一種帶著誇張味道的動作,一指凌風,口中大喊道:「只有你的劍有味道,你的劍招有味道,你的那個發力法門也有意思。」
「我想了好幾年,模仿出了點頭緒,你要不要試試看。」
話說完,影子凌風以一種渴望關注,渴望表揚,渴望展現自己的孩子般的神情望向凌風。
「呃~」
很快,影子凌風臉上的表情定格,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之色。
那抹詫異之色,旋即被一抹劍光所掩蓋,整個世界,都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一劍光寒!
凌風的聲音,悠悠蕩蕩地傳了過來:
「我趕時間,下次再跟你聊!」
「這地方不錯,我喜歡,下次還在這裡吧!」
「等我,很快。」
「回見了!」
最後一個聲音傳入影子凌風的耳中,還沒等他想明白凌風到底想要做什麼的時候,滔天劍氣,耀眼劍芒,就將他淹沒在其中。
「你休……」
「休想」的「想」字還在影子凌風的嘴巴裡面打轉呢,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呢,就被他自個兒生生地嚥了回去。
影子凌風在說話的同時,本能地閃躲,以通天階梯的規則,他此時被賦予的力量在先天第四重可說是遠高於凌風,正常情況下,他不可能躲避不過這一劍的。
可就在影子一邊說話,一邊閃躲,心中很是不忿,認為凌風想要一劍搞定他,還說什麼「趕時間」,實在是狂妄得沒邊了。
正想著,閃開這一劍後要怎麼還擊,怎麼讓凌風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影子就感覺到不對了。
「不對!」
「這劍招……這味道……」
「怎地……這麼……熟悉……」
一個念頭,在影子凌風的腦子裡被拆分成了好幾部分,支離破碎開來,恰似他的身軀。
原來,就在影子凌風閃避的時候,那一招,那一劍,如附骨之疽,猶如天子揮劍而百萬兵馬轟然應命,以一種不可抵擋,不可閃避之勢將其身軀撕裂成了碎片。
「又是這樣的劍招……」
最後的念頭閃過,影子凌風很是無語,很是不甘地消失在凌風的眼前。
同時,一起消失的還有成片沸騰起來的雲霧,高於在天之極限的整個世界,隨著影子凌風的消失而轟然破碎。
一晃神,凌風重新出現在了石台上。
「呼~」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凌風胸中一股濁氣,才緩緩地吐了出來,心中道:「僥倖!實在是僥倖!」
緊接著,一抹笑容,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凌風,剛才是在搏。
如果失敗的話,如那一劍,沒能直接滅殺影子凌風,那麼下去就是一場鏖戰,不是短時間內結束的。
時間的長短,在這石台虛空幻境中,本來是沒有影響的,可是對凌風的計劃來說,卻是天與地的差別。
在這一場戰鬥中花費太多的時間,就等於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力量。
等到了後面,面對更強的影子凌風時候,無形中就等於少了騰挪的餘地。
往後還有相當於三分之二個通天梯,最難的一段路程,他至少還要再登上一次或兩次石台,與影子凌風做面對面的對決。
真要是精神匱乏,那就什麼也休提了。
「還好……還好……」
凌風臉上的笑容,愈發地燦爛了,甚至還有些——得意!
由不得他不得意。
剛才那一劍,乍看只是簡單地一劍刺出,劍招裹挾劍氣,撕裂裹挾了漫天浮雲,瞬間就絞殺了影子凌風,可事實上,只有凌風自己知道這一劍究竟有多恐怖,有多逼近了他的極限。
這一劍,是破天擊,是呼吸天地秘法,是天劍八法之天子劍;
這一劍,是影子凌風的疏忽,是凌風在事先模擬了無數次的準備。
影子凌風,五仙壺蛤蟆,這兩個存在,在很多地方有著極大的相似性。幾乎相同的境遇,賦予了他們很是相似的扭曲性子。
凌風只要一想起蛤蟆每次可以出來放風時候的模樣,就能大致知道在憋悶了好久之後,在乍看到凌風時候,那個影子會有什麼反應了。
無論是雙方的距離,影子背對著凌風,似在俯瞰眾生一般的孤高模樣,甚至還有迫不及待想找人說話的心態,全部被凌風拿捏得半點不差。
正是這樣,才給了凌風機會,才有了那一劍的結果。
一方精心準備,全力以赴;一方漫不經心,還想著先聊聊天,發洩一下鬱悶心情。
此消彼長,高下立判。
若是不然,以雙方的實力差距,即便是凌風幾乎是全力以赴了,想要達到他的目的,也幾乎是一劍不可能的事情。
「天心即我心。」
「天意在我!」
凌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那種輕鬆,只在他的身上持續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重新化作了一片凝重。
恰似,重新加諸於他身上的沉重壓力。
經過了石台上轉了一圈子,凌風身體上的疲倦,真元的消耗,一切的一切,如山泉漫過了青石,轉瞬無痕。
以飽滿的精神,巔峰的狀態,凌風重新踏上了後面的征程。
一步,兩步,三步……
這是凌風堅定得如同磐石一般的腳步;
一滴,兩滴,三滴……
這是從凌風身上不住跌落下來,在石階上摔得粉身碎骨的汗珠。
……
時間,不住地流逝著,凌風卻完全感覺不到。
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濃縮成了一個個台階,每多走過一個台階,就好像身上背著一座山,熬過了一年一樣。
一山更比一山高。
一年更比一年長。
不知不覺中,凌風走過了當初黃裳倒下的地方,走過了他昔日的極限,腳步變得沉重,身子變得顫抖,汗水如同暴雨……只有他的眼睛,愈發地明亮了起來。
「快了!」
「快了!」
「前進……前進……在前進!」
凌風明亮得如同黑夜中燭火的雙眸裡,漸漸爬上了血紅的顏色,有著在他身上難得一見的狂熱味道。
恍若,那一級級台階,那不住上行的腳步,就是整個世界,就是全部的意義。
在凌風的心中,卻有一個跟外表截然相反的自己,盤膝坐在地上,冷靜地盤算著。
若是外面的凌風是火,那內裡的凌風就是冰,冷靜得如同冰塊一樣。
「兩次?」
「再挑戰那影子兩次?」
「一次在第二階段的中央,一次在第三階段開始?」
冷靜那一面的凌風一手在地上不住地劃著圈子,眉頭緊皺得如同風化千萬年在石塊上留下的褶皺痕跡般。
「不行!絕對不行!」
「彭!」
冷靜凌風面前的地面上,被他一掌所拍而龜裂,無數的裂紋向著四面八方蔓延了開來。
「這樣第三戰,我很可能勝不了!」
「前功盡棄!」
冷靜一面的凌風抬起頭來,眼中一片冰藍色,似是有萬年玄冰在不住地凝聚著,冰封了整個世界一般。
只有這種極致冰冷,才能將一切算計都最細微的地方。
只是冷靜一面的凌風再是冷靜,也絕對不會發現,這一刻的他,與一個很像,相當的像,不是外表,而是那種神韻。
天帝,冰封在白石山巔萬年玄冰中的上天帝!
冷靜算計一面的凌風,氣質神韻,皆像極了天帝本人。
這一點,凌風自身卻是察覺不到,或者說,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經不在這裡了。
「下一戰,影子絕對會全神貫注,再不會給我任何機會,只能硬碰硬,以實力來周旋,容不得半點叫醒。」
「影子凌風的實力,應當在先天第五重至先天第七重之間。」
「勝或能勝,精力消耗之大,無法想像。」
「即便是勝過了他,我……」
凌風想到了即便是戰勝了第二個影子凌風,按照計劃,挑戰第三個影子凌風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半點勝利的可能。
第一階段的自身,應該是實力與自己相差彷彿;
第二階段,則應當是第四重天到第七重天;
第三階段,也就是最後一個階段,應該是在先天第七重天至先天大圓滿境界。
前面兩個階段也就罷了,到了第三個階段,凌風完全沒有半點把握。
別說先天大圓滿,就是先天第七重,他也半點把握也無。
「怎麼辦……」
冷靜一面的凌風,眼中凝結的冰塊都在一點一點地崩落著,甚至在一片冰寒中,有焦慮之火在一點一點地冒出來。
「必輸,不取!」
「那麼,我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