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凌風深吸了一口氣,胸中一股氣在激盪著。
至於身後那頭蛤蟆在說什麼,他已經全然不曾聽在耳中了。
叫了半天,蛤蟆也覺得無趣,化作一股五色青煙,飛入了五仙壺中。
在它旁邊,啼魂一張猴臉上露出了興奮之色,就想要蹦出去像往常一樣站在凌風的肩膀上,不曾想從五仙壺中射出了一根舌頭,把它一卷,也帶入了五仙壺內。
「吱~」
啼魂只來得及叫上這麼一聲,便被拖入五仙壺內,壺蓋子自動合上了。
這些日子來,蛤蟆在五仙壺中呆得無趣,正如它自己所說的空虛寂寞冷,時不時地就將這猴頭拉進去與它同甘共苦。
也就是啼魂了,身為魂獸本就是一種介於有無間的靈體,這才能自如地出入五仙壺。
否則的話,在五仙壺徹底修復之前,別說是啼魂了,就是凌風也不可能進入其中,遑論其他的生靈了。
身後發生的事情,自然逃不過凌風的感知,不過此時站在烏篷船頭的他,卻是頭也不回,只是遠遠地眺望開來。
恍惚間,他似乎可以通過晨輝一點一點掀去陰霾,現出的青山綠水裡,一直看過去,看到紫巖城,看到白帝城武院,看到一個個熟悉的人影……
「嗯?」
忽然,烏篷船艙中傳來動靜,緊接著惜花公子和無花和尚翻身坐了起來,臉上儘是驚疑不定之色。
然後是厲媚兒,最後是漁娘。
隨著蛤蟆的遁入五仙壺,什麼五毒迷仙瘴的效果在河風的吹拂下消散得飛快,轉眼間他們四個就一一醒了過來。
漁娘和厲媚兒也就罷了,惜花公子和無花和尚兩人一臉的疑惑,怎麼也回想不起在昏睡前,他們在做些什麼?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偷去了他們的時間,抹去了他們的記憶一般,徒自留下一片空白。
這對普通人,對弱小一些的武者來說並不奇怪,往往疲倦空乏到了一定程度,都會出現如此情況。可是他們兩個何許人也?差不多已經是半個先天強者了,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下,抬頭正看到凌風在船頭臨風而立的背影,下意識地就從船艙中走了出來。
「凌少帝,我們……」
惜花公子他們來到凌風的身後,剛剛張口呢,還沒來得及問出心中的疑問,凌風就擺了擺手,止住了他們的話頭。
「我們回到中土了。」
「中土……」
惜花公子和無花和尚兩人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神色,一個是輕鬆,懷念,一個是精神大振。
他們回到中土是抱著各自不同的心思,可是在這一刻,一樣的感覺到好像大幕被揭開,新的篇章就此開始了一樣。
「可是?可是我們昨晚?」惜花公子到底不是普通人,一轉念又想了起來,奇怪地問道。
「你們的酒量太差了,不過幾杯五仙壺,就醉臥一夜。」
凌風搖著頭,連想都不想地就脫口而出,臉上還自然地擺出了失望之色,彷彿跟他們兩個喝酒沒有能盡興一樣。
「是這樣嗎……」
惜花公子和無花和尚面面相覷,既要不信嗎?凌風又沒理由騙他們;若要相信吧,分明沒有印象喝那麼多酒啊。
站在船頭的三個人,一個心中竊笑,兩個迷迷糊糊,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厲媚兒和漁娘兩人的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對。
沒有回歸的欣喜,沒有初到貴地的新鮮,反而兩個女人都蹙起了眉頭,露出了猶豫不決之色。
「好了,兩位,你們後面怎麼安排?」
凌風看暫時把他們糊弄住了,心中暗恨那蛤蟆盡給他惹禍還要他給擦屁股外,連忙岔開話題,免得這兩個傢伙回過味來。
「可要與我一起前往武院一行?」
「凌某在武院當中還是有一些朋友的,想必他們也很樂意與二位相交。」
凌風出言邀請,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客套罷了。
他闊別中土經年,此時挾先天強者之威,自然是重整旗鼓,宣告其存在,震懾他人的時候,惜花公子他們兩個外人,也不適合摻和在裡面。
惜花公子歉然一笑,道:「凌少帝,我還要聯絡同門,趕回西域,他日再行叨擾吧。」
無花和尚雙手合十口誦佛號:「阿彌陀佛,小僧初臨中土,正合前往一看眾生喜怒哀樂,待有所悟,再行前往武院向少帝請益。」
「我們……」
兩人對視一眼,皆露笑容,向著凌風拱手說道:「就此告辭了。」
「他日江湖相逢,再與少帝把酒言歡,定讓少帝盡興便是。」
「哈哈哈~~」
大笑聲,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一個超凡脫俗妙僧人,跳下了烏篷船,聯袂而去,轉眼間消失在了凌風的視線範圍內。
「他們……」
凌風笑了笑,回過頭來想對厲媚兒說什麼,話到嘴巴,突然又嚥了下去。
他終於發現厲媚兒和漁娘兩人都分外的沉默,與尋常時候不同,臉上的神色也顯得有些怪異,倒好像是在掙扎些什麼似的。
凌風沉默了一下,笑意漸漸收斂,好像明白了什麼。
稍頃,他衝著漁娘招了招手,等她走到了面前,凌風這才溫和地說道:「漁娘,萬里出雲峽走完了,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凌風所說的,是他當日雇下這艘烏篷船的時候,漁娘死纏爛打著,要學武,要成為女俠,要除暴安良,要降妖伏魔……凌風當時給的回答是,等出了這條水路,看清楚,想清楚了,再給他答案。
如果到時候,漁娘還是想走這條路的話,凌風會為她推開大門。
現在,萬里出雲峽已經到了盡頭,是到了決斷的時候了。
「我……我……我……」
漁娘張了張口,一個「我」字在她的口中往復環繞,既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去,恰似她此時心中的掙扎。
「想好了嗎?」
凌風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摸著她的腦袋說道:「是走上這麼一條不歸的道路,還是回到家裡,每日裡捕魚撐船,濯足放歌,享受平凡的美好生活?」
「你,有答案了嗎?」
漁娘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抬起頭來,正對著凌風的眼睛,想要說出她的答案來。
四目相對下,漁娘恍惚間,似能從凌風的眼中,看到當日水神漁寨中發生的一幕幕……那束縛驅使著生魂的妖魔,那翻江倒海的妖怪,以及隱隱約約地,隱藏在這些後面,比其更要恐怖百倍的滔天血色……
不覺間,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冰消雪釋,漁娘囁嚅了半天,最終一口氣鬆了下來,連肩膀都垮塌了。
「我……我……」
「我要回家。」
這句話說出口,似有千鈞大石從心頭上卸了下來,漁娘頓時覺得渾身輕鬆,聲音也變成輕快了起來:
「漁娘要回去,要把姐姐和小可親接到家裡去,和爹爹一起,忙時候打魚、唱歌;閒時候上岸采薇……」
說著說著,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很乾淨的歡喜,彷彿已經在明媚的陽光下,泛舟在清澈的河面,銀鈴般的笑聲在悠蕩。
「你不想學武,不想斬妖除魔了嗎?」
凌風帶著笑容,如是問道。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與其說是誘導,倒不如說是讓漁娘自己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從而堅定。
「不想啦~」
漁娘稚嫩的肩膀聳了聳,那種輕快怎麼也掩蓋不住。
「漁娘已經明白啦,很多事情不是像故事裡說的那樣的,降妖伏魔很可怕的,很辛苦的,漁娘還是回家去吧。」
說著,這小丫頭展顏一笑,蹦蹦跳跳地進到船艙裡,牽出了快被憋壞了的烏雲踏雪駒,將韁繩交到了凌風的手中。
接著,她再跳上船,撐起了桿子,在河岸上一點,烏篷船向著河中飄蕩了開去。
「大哥哥~再見。」
「漁娘會想你的。」
白生生的小手揮舞著,一人一船,離岸而去,在水上雲氣遮掩下若隱若現,漸至無蹤。
只有,稚嫩輕快的歌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采薇~采薇~」
「曰歸~曰歸~」
……
「很好。」
凌風露出了真心誠意的笑容,回過頭來對厲媚兒說道:「媚兒,你說是嗎?」
「嗯。」
厲媚兒語氣有點低落,輕應了一聲。
凌風恍若不覺,接著說道:「我等武者,殫精竭慮,鏖戰沙場,為的就是讓一個個漁娘們,能安全、開心地生活下來。」
「當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拋下幸福的生活,以撐船、握鋤、采薇的手來持兵刃,上疆場的時候,我們還有何顏面,自稱庇護著同族。」
「還有何顏面,自稱武者?!」
「你說,是嗎?」
凌風說話的時候,至始至終看著厲媚兒的眼睛,倒不像是在說漁娘,更像是在借此,表達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