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癡,張旭!」
凌風的神情,驀然凝重了起來。
「早知道小花樣終究是小花樣,到頭來還是要做過一場。」
「只是沒想到,這小瘋子跑得這麼快法。」
凌風苦笑了一下,收拾情緒,做好了與張旭動手的準備。
其實張旭為何如此快法,看他的衣著打扮就知道了。一身塗滿了墨字的衣衫幾乎扯成了一條條,泥土、冰渣,遍佈了各個地方。
看他的模樣,凌風幾乎能在腦海裡還原出他一路開闢一條道路的景象。
「彭~」
漫天暴風雪豁然散開,彷彿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在其中爆發,一切暴風與飛雪無不退避。
「凌風?!」
張旭手中持著一桿墨筆,神情看上去有幾分呆滯,目光清澈乾淨,略帶著僵硬感覺說道:「四哥說,只要能打贏你,我就能贏。」
凌風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運轉著體內真元,沒打算與這小瘋子多說什麼。
與這般整個心思都封閉在內心最深處,只有少數一兩樣東西能激發其興趣的癡人,說得再多,也是無謂。
就當凌風準備動手的時候,值書癡張旭拖步而上,濺起積雪飛揚之際,一個聲音,傳入了凌風的耳中。
「凌小子,我幫你解決他。」
「呃~」凌風怔了一下,飛快地說道:「蛤蟆?要說快說,過時不候。」
「給你三個呼吸的時間。」
凌風頭也不回地說道,用不了三個呼吸,書癡張旭就要欺到他的面前,戰鬥一開始,什麼都是廢話了。
他這回答乾脆到了極點,讓蛤蟆連講個條件的機會都沒有。
「……」
蛤蟆噎了一下,翻了翻白眼,原本那得意洋洋,覺得非它不可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了,急匆匆地道:「馬上馬上~」
「猴頭,你還等什麼,幫忙啊~」
蛤蟆扯過啼魂的腦袋,與它那小蛤蟆頭碰在一起,旋即,兩個傢伙一起閉上了眼睛。
「它這是要做什麼?」
凌風心中疑惑,只是他終究不習慣將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人的身上,立刻甩掉了這個念頭,全神貫注於那個越靠越近的身影。
書癡張旭,身子俯下,後腳蹬地,前腳踏出。
眼看著,他就要作離弦之箭,電射而出的時候,「轟~~」無聲的轟然震動,層層波紋從蛤蟆與啼魂額頭接觸處輻射了出來,近在咫尺的凌風腦子猛然暈了一下。
那暴風雪,那書癡張旭,整個天山,不遠的天池,一切盡數遠去。
時間彷彿定格,空間也倏忽變幻,凌風恍惚間,置身到了一個滿是亙古悠遠蒼茫的大峽谷中,連那漫天風沙,都有遠古的韻味。
「這是……」
不等凌風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狂風乍起,貫通了大峽谷,谷底沉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黃沙揚起,露出了半截斑駁的石碑。
一層層的黃沙被揚上了天空,就好像歷史的書頁被一頁頁地翻看,一直深入下去,直到那世界起源的時候……
斑駁古碑,盡入凌風眼中。
上面有著古老的字跡,完全顯露出來的時候,共鳴了整個天地。
飛揚而起的黃沙,貫通峽谷的狂風……一切的一切,驀然間凝固定格。
「武?!」
凌風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聲來,他不識得上面的文字,當那種直接映入了神魂深處的意境,卻在告訴著他這個字的含義。
「不,不對!」
「是——止~戈~!」
在念出了「止戈」二字的時候,凌風的腦海裡,「武」字拆分了開來,化出活靈活現,彷彿有著自己生命一般的「止戈」二字。
凌風一經念出,止戈古碑若是共鳴一般,「止戈」二字散發出了萬丈光芒,橫則貫穿了峽谷,縱則洞穿了九天
……
當光芒消失的時候,彷彿時間都為之倒流,那狂風倒捲,那黃沙飛落,一層層地掩蓋,一寸寸地掩埋,埋,止戈古碑重新沉睡到了大峽谷的最深處。
「轟~~」
凌風渾身劇震,清醒了過來,臉上一寒,卻是飛雪撲面,冰寒徹骨。
他的對面,書癡張旭猶自保持著前腳抬起,後腳蹬地的動作,在凌風看過來的那一瞬間,才「彭」的一聲,身後揚起雪塵,電射而來。
那大峽谷中發生的一切,那迸發出萬丈光芒的止戈古碑,一切皆如虛妄,只是在時間的縫隙裡,偶爾露了一下頭,旋即不見。
這種時間流逝的落差感覺,險些讓凌風沒有能聽清楚蛤蟆在他耳邊所說的話:
「寫出那個字!」
蛤蟆嗓子都要扯破了,緊張地看著張旭越靠越近的身影,生怕凌風沒來得及用出他的手段,導致人情賣不出去。
天下賣人情,給人幫忙,弄到蛤蟆這個地步的,也算是可悲可歎了。
奈何它這個當事人卻全無所覺,只是一個勁兒地提心吊膽,生怕凌風沒能明白它的意思。
「好傢伙!」
凌風哪裡不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這個字……」
「源自遠古無盡歲月無窮征戰,如畫江山,億萬生靈,盡掩黃沙後,徒然留下的大悲嗆,大徹悟!」
凌風幾乎是下意識地,以手指在身側比劃著,似要還原出那個字的感覺,帶出幾分那種沉重如山,悲憫如海的意境。
「停!」
凌風豁然抬起頭來,一隻手豎在身前。
書癡張旭不愧一個「癡」字,他真停,神情帶著幾分困惑和呆滯,問道:「怎麼?」
對這種人,玩什麼彎彎繞純粹是自找不痛快,凌風直接得不能再直接,逕直道:「我寫個字你看。」
「好。」
書癡張旭重重地點頭,臉上表情頓時鮮活了起來,清澈得空無一物的眼睛裡也有了神彩。
緊接著,他做了一件讓凌風怔在當場,幾乎都要對自己生出罪惡感的事情來。
「諾~!」
張旭上前兩步,把手中墨筆遞到了凌風的手上,然後眼巴巴滿是期待地望向凌風。
那表情,就好像是一隻小孩子,拿著他打不開的罐子,走到了大人面前遞上去,然後眼巴巴地等著大人打開罐子,他好大塊朵頤一般。
「這……」
凌風在下意識地接過了墨筆的時候,很是錯愕了一下,看著張旭那小孩般的渴望,罪惡感無限地增長。
「哎,癡啊~!」
「或許便是緣於癡,他才能另辟蹊蹺,走上一條連武神風狂都讚歎不已,報以厚望的道路。」
凌風歎息著,持著墨筆,閉上了眼睛。
書癡張旭也不催促,就那麼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
片刻,鵝毛大雪飄落下來,在他們兩個人的頭上,肩膀上,堆出了一堆堆的雪白。
這安靜地凝立,幾乎要讓人以為會一直持續到了世界的盡頭。
突然,凌風眉心處的積雪炸開,華光一閃,墨筆忽然動了。
「嗤嗤嗤~~」
凌風猶自閉著眼睛,持筆在虛空中揮舞塗抹,空中只留下了一道道殘影,轉瞬即逝。
地面上,墨筆迸射出的勁氣,於厚厚的積雪中帶出了一道道縱橫溝壑,彷彿是在大峽谷中,隔著厚厚黃沙,書寫下「止戈」二字,那種沉重與悲憫透過了黃沙的阻隔,鐫刻到了石碑上。
「呼~」
只是一瞬,又似良久,凌風停筆,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要將那種情緒,伴著吐息從他的體內排出一般。
一氣呼出,凌風緩緩睜開了眼睛。
渾身積雪,如欲雷殛,一抖而散。
他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一個眼睛裡發出奇光,好像是一個懵懂的少年,初次觸碰到了夢中女神的柔荑一般。
書癡張旭把身外的一切都忘卻了,連凌風遞回過來的墨筆都是信手接過,信手扔下。
他俯下了身子,伸出雙手以近乎虔誠的姿態,在雪地上撫摩而過。
手掌過處,積雪飛散,很快露出了積雪下堅硬勝過鐵石的凍土。
凌風臨摹的「止戈」二字,深深地刻在了凍土地上。
「如癡如醉,如迷如惘,書道癡人,整個世界,只有書,沒有其他。」
凌風慨歎一歎,道:「要是有朝一日,他能癡而不迷,愛而不執,先入境,再出境,或許真能與武神瘋狂一戰,亦為可知。」
他這番話,是對蛤蟆所說的,並沒有刻意掩飾聲音,也沒有必要。
此刻書癡張旭的整個世界裡,只剩下那「止戈」二字,除此之外,再無餘物。
只要不打擾他的感悟,那他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本尊在想啊。」
蛤蟆摸著下巴,沉吟出聲,「要是現在你打他一下,會怎麼樣呢?」
「現在?打他?」
凌風以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著蛤蟆,他寧願方才與張旭大戰三百回合,也不想跟這種狀態下書癡對上一招。
要是將其從這種狀態下打擾出來,凌風要面對的就是一個比平時恐怖上十倍的瘋子。
「要上你上,我是敬謝不敏了。」
凌風話說完,轉身便走。
他可不想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一不留神蛤蟆或者是啼魂哪根筋不對了真去招惹了這個狀態下的張旭,他找誰說理去?
「喂喂喂,先別急著走啊,本尊還沒說幫忙的條件呢?」
蛤蟆想起了什麼似的,在凌風的耳邊大叫了起來。
「條件?」
暴風雪驀然急了,凌風的聲音夾雜在風雪中傳了過來,「事情都做完了,還講什麼條件?」
「你……你……」
蛤蟆氣急,「能不能不要這樣啊~~~」
「行啊~!」
凌風的聲音若隱若現,幾不可聞,「先把你剛剛用的那個手段說出來吧。」
……
暴風雪的天地下,一個保持著蹲伏,雙手在地上撫摸姿勢的雪人,在層層冰雪的覆蓋下,漸漸顯得臃腫了起來。
書癡一癡,不知時間流逝,更不知天池外,已然匯聚了三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