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平緩寧和的語調,溫淡清潤的笑容,與花清茉的一貫語氣神態幾近相同。連花旻止看著都不盡懷疑,眼前這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茉兒?
然而,就算是。花旻止也覺得自己曾經完全沒有看懂過花清茉,他萬萬沒有想到,她心中對於寧郡王府,竟然有這般沉重的憤怒。
若她真的這麼恨寧郡王府,那麼……那麼……
花旻止的目光猛然望向布幕後方,狹長的眼眸之中滿是不可置信。花清茉透過布幕,清楚的看到花旻止的表情,自然明白,有些事情他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罷了。
看了布幕片刻,花旻止的目光看向四月,雙眸之中浮出一絲說不出來的苦痛掙扎,他握緊自己的雙手,微長的指甲毫不在意的狠狠嵌入肉中,鮮血慢慢的流了下來,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聲音在夜中的靈堂,顯得格外幽涼寒冷,詭異驚悚。
「茉兒,你……你告訴我,月瀧失蹤這麼久,是不是……是不是已經……已經死了?」花旻止看著四月,眼眸之中有著一絲的期待。他真的希望,從她的口中聽出與他想像不同的回答。
他真的希望,他所想的都是假的。
「嗯,死了。」四月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歎了一口氣,雖說她不知夫人為何要自己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但既然是夫人的吩咐,自己也就只能從命。
四月依舊將自己當做花清茉要傾情演繹,按照自己的瞭解以及想像,模仿此時花清茉的神情以及語氣。「她被丟在蛇群中,被蛇吃的只剩下半副血肉,是我親手殺了她,了結了她的痛苦。」
此話一出,寧郡王的臉龐上滿是憤怒以及仇恨,他看著四月,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以洩自己心頭之恨。只是當今,他身受重傷,連動都不能動,更別說殺人洩恨,他只能開口,以言語稍稍發洩此時心中的恨意。
「花清茉,你好狠的心,月瀧才十二歲,她死的時候才十二歲,你竟然這麼折磨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寧郡王想起花月瀧那嬌俏可人的面容,心中便是一股抽筋般的疼痛。他當初,竟然為了這麼一個孽種,要殺自己的孩子。他怎麼能?怎麼能這麼糊塗?
「父王您也知道花月瀧才十二歲,她十二歲便三番四次要殺茉兒,若不是茉兒命大,一次一次逃過劫難,那現在長埋地下的就是茉兒。」四月笑的平靜,笑的嘲諷,與花清茉完全相同的面容,幾乎還原了她的神態容笑。「況且,她用曼陀羅害茉兒之時,父王可是親口說過要送她上路,茉兒那般做不正是聽從了父王的話嗎?」
頓時,寧郡王只覺得心中鬱結憤怒到了極致。一股氣彷彿滯在了胸口,上下不得,讓他幾乎要窒息而去。他這一生,總是恨意不斷,但是卻沒有哪刻像現在這般?
即使知道老郡王妃殺了清媚。
即使知道楚悠然與百里予澈有過糾纏。
太多太多的事情,讓他恨,讓他怨,但是卻都沒有像此刻這般深刻,這般強烈。他是第一次,恨不得將一個人千刀萬剮,讓她受盡所有的折磨,然後死無全屍,挫骨揚灰。
「是,這話是本郡王說的。」寧郡王緊咬住牙齒,拚命的忍耐。他的身體微有失控的顫抖,整個人彷彿瀕臨發瘋發狂的邊緣。
見寧郡王這般,花旻止的目光中有著一絲的不忍。看向四月的視線,依舊沒有冷意,但是卻有著無法訴說的絕望以及痛楚。
還有些事,他想問,但是他怕,真的怕。
他怕現實與理想終究有著無可逾越的鴻溝,他怕自己一直相信的不過是隨意的欺騙。
怕,真的怕!
一時間,靈堂之中陷入了無法訴說的沉默。彷彿生命凋零的最後,留下的不過殘喘的呼吸以及無力的掙扎。
布幕後方的人也是沉默至極,好像此刻都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事實總是太過無情,太過殘忍,總是在最讓人猝不及防的時刻,給人最沉痛的清醒。
「那妃語失貞之事,也是你一手策劃的?」花旻止忍了很久,但還是開了口。他心中雖然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想要聽眼前的人親口承認。
這問題一出,司徒元澈的目光轉向花清茉,眼底似乎有著暗潮不斷湧動。曾經的記憶,此刻猛然的侵襲而來,一種無法言語的疼痛以及愧疚在他的心中蔓延開來。
若那件事是花清茉親手策劃,那自己就是幫兇。他就這麼害了一個等他多年,真心愛他的女子。
他真是糊塗,糊塗到了極點。
「嗯,是茉兒做的。」四月點頭承認,笑容一如花清茉以往,溫和清淡。只是她心中為自己的夫人打抱不平,若不是花妃語先找人準備凌辱夫人,夫人怎麼可能下此毒手?所以,一切都是花妃語咎由自取。
但夫人並沒有讓自己說這事,想必是不想為這件事再議論逝去的人。
「那驚塵還有如夫人的死,也是你做的?」花旻止問到這兒的時候,心中已經時死寂般的疼痛。他從未料想過,自己想要一生守護的人,竟然是這般毒辣無情之人。
「是,他們是死於茉兒手中。」四月依舊很平靜的承認,語氣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的變化。她的面容皎潔的猶如芝蘭白玉,清雅之中透著如同孤峰冷月般的高貴悠然。
「啪……」四月的聲音剛落,一陣響亮的耳光猶如打破寂靜的喪鐘一般,在靈堂之中傳遍。燭火彷彿輝映一般,猛然的閃爍了一番,一瞬間的黑暗顯得格外詭異沉重。
耳光聲落後,四月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看著眼前的花旻止,隨後勾起了唇角,笑容顯得格外妖媚。雖然是帶著面具,被打了之後也看不出什麼印記,但是這一耳光彷彿打在四月心中,顯得格外疼痛。
此番若不是自己扮作夫人,那麼被打的就是夫人。自己此時感覺到不過是疼痛,若是夫人受這一耳光,應該會是心痛吧!
許是四月的目光太過冷淡,一時間花旻止失言,只是呆呆的看著她,保持著剛才的動作。
「茉……」花旻止剛準備說話,四月便直接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疼,只是一個耳光,我怎麼有資格叫疼?王長子的一個耳光,跟茉兒所做之事相比,太輕了,簡直輕如鴻毛。」四月從貴妃榻上站了起來,背對著花旻止,語氣冷漠,話語更是嘲諷到了極點。
花旻止望著她纖瘦的背影,心中後悔的恨不得殺了自己。即使眼前這人不是茉兒,但她如今扮作茉兒,便就是茉兒。自己現在竟然毫不猶豫的對茉兒動手,他真是該死,該死!
寧郡王見花旻止這般,便知他心中還關懷著花清茉。但如今情景,他絕對不容於自己的長子,關心一個讓自己背負莫大屈辱的孽種。他絕對絕對不會忘記,今日這個孽種給予他的屈辱以及疼痛。
「花清茉,既然你是百里予澈的女兒,那從今日起,便不再是寧郡王府的人,寧郡王府養你餵你十多年,就當是養了一隻畜生,一隻不懂得報恩、只懂得恩將仇報的畜生。」
寧郡王聲音中滿是厭惡以及嘲諷,他看著四月,目光之中的鄙夷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說完之後,他等待著眼前之人的回答,可是回應他的卻是從布幕後傳來的一陣清冽響亮的掌聲。
頓時,寧郡王的目光轉向布幕,然後又看向花旻止,厲聲道:「旻兒,你不是說這後面無人嗎?」
「父王,那……」花旻止望向布幕,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這布幕後的人若是被父王知道,他可能會發瘋的。
「吞吞吐吐做什麼,那後面到底是誰?」見花旻止這般猶豫,寧郡王的心中拂過一絲不好的念頭。「說,快說,你若不說,父王爬也要爬過去看看,那後面是何方神聖?」
花旻止聽寧郡王這話,心中的猶豫只能作罷,他動了動,正準備開口的時候。熟悉的女子聲音傳來,清冽溫和,如冷月,如流水,如初雪。
「父王好歹是寧郡王,這若是爬過來見茉兒,那可真是不妥,還是茉兒自己出來見父王吧!」花清茉從布幕後走了出來,手緊緊的握住白紫簫涼薄修長的五指,她的身後還跟著一人,便是穿著相貌與花旻止一模一樣的鈺陽。
這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寧郡王都猜到了。所有的事情,前因後果,一切的一切,他都明白了。
一種彷彿被人踩在頭上,狠狠踐踏的屈辱向他襲來,腹部的疼痛彷彿灑了鹽水一般,痛的他幾乎不能呼吸。身子忍不住劇烈的顫抖,胸口之處氣血猛然上湧,喉嚨處一股令人噁心的瘙癢傳來,一口血彷彿等待已久,此刻終於吐口而出。
見寧郡王氣的吐血,花清茉只是很平淡的看著他,唇角的笑意冷薄如玉,涼寒如雪。「父王,這就氣的不行了啊?你還真是喜歡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