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花清茉所說言語深意,青狐心中異常明白,但是對於花清茉所說的該送之人,卻有些不解:「少主可否明言?屬下愚笨。」
花清茉聽到這話倒也沒有覺得有何驚訝,原本青狐就不適合這種步步為營的算計,自然對於這些陰謀詭計不甚瞭解。
「華朝一向尊從禮節,郡主滿月這麼大的事情,必然會按照習俗,該有的禮儀絕對不會含糊分毫。所以,該來的人必然會來。」花清茉唇角笑意深遠,目光望向天空之中漂浮著的白雲。雲朵一層一層的疊加,猶如隨意纏繞在一起的棉絲,繚繞混亂,似乎融合到了一起,但是卻彷彿要在下一個轉瞬分離。
溫和的陽光透過海棠樹葉的縫隙落下,純白色的光芒與海棠樹葉漂浮不定的陰影交錯在隨風綿動的衣裙之上,恍若波光不斷的水紋一般,亮麗鮮活之中卻又暗藏著一分幽暗的沉寂。
「青狐自然知道此事,但是終究不明這該送之人是何人?」青狐依舊不解花清茉所言。
「問四月吧,她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人。」花清茉溫靜嫻雅的一笑,不再言其他,而是走向花彧卿的房間。
青狐望著花清茉消瘦的背影,目光慢慢的落到了柳青色芙蓉滿開曳地裙上。翠如翡玉之中爛漫處一片純白色的芙蓉,然後逐漸深暗,逐漸艷麗,延綿出芙蓉一日三變之彩。
「四月。」在花清茉進到房間脂紅,青狐看向四月,容顏之上有著一抹恰似幽紫吐紅一般的嫵媚嬌艷。
「一載不見夫人,她當真是比先前更加穩重了。」四月望著青狐,雅麗的臉龐上有著溫如夏花的美麗笑容。視線很快落在那白瓷藍鼬燉盅之上,四月的聲音彷彿幽謐林中傳來的鳥鳴一般,空靈寂靜:「按照王府的習俗,郡主滿月之日,郡主的祖父母會在外祖父母府中呆到午後,用過膳後會在祠堂之中,焚香為郡主祈福。血燕貴重,拿來招待貴客,倒也不會扶了郡王府的顏面。」
「我知道少主所說的改送之人是何人了。」四月已經說得如此明顯,青狐自然也明瞭清楚了。她端著托盤走向北院院門,在到門前時回頭,喚住了準備進房間伺候的四月。
「你剛才為五少爺把脈,他身體中的毒應該無大礙吧!」青狐只是隨意的問著,畢竟她也算知曉自己少主的性子。若是花彧卿身子有事,少主是絕對不會這般悠閒的算計旁人。
「五少爺並未中毒。」四月溫聲答道。
「可是剛才五少爺說過,這寧郡王每日都會送東西過來,五少爺怎麼可能沒有中毒?」青狐很是不解。
「九千歲吩咐過,除了北院之中的吃食,其他人送來的東西一律倒掉,所以五少爺這些日子服用的都是換過的吃食。」四月說完之後,便進了房間。
房間之中,花清茉正在與花彧卿說話。正確說來,是花彧卿一人在那兒滔滔不絕。這一年中,他的日子過得倒是充實得很,除了寧郡王府請的夫子之外,白紫簫的人也教了他不少東西,如今便一件一件的說與花清茉聽。
不過,終究是孩子,身邊沒有個親近的人,讓他寂寞了很多。言語之中,總能聽到一絲絲的寂寥以及孤單。
「姐姐,你日後該是不會離開這麼久日子了吧?」花彧卿最終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擔心,出聲問道。他拉住花清茉的袖口,目光灼灼,亮如星辰。
花清茉凝望著花彧卿,只見他清雋秀逸的臉龐上有著流動泉水一般連綿不斷的擔憂以及害怕。束起墨發的紫玉冠上垂落著兩縷紅色粗繩,尾端之上拴著的水晶珠子熠閃著瑩瑩爍爍的光輝。而那光輝就像是花彧卿臉上擔憂害怕的神情一般,那般的不加掩飾,那般的晃人眼目。
但越璀璨的東西,便越能招人注目。一瞬間的璀璨光華之後,或許便是支離破碎的悲涼。
十二歲,或許還太小,但是若是一味的依靠眷戀,他或許永遠只會是十二歲。
「彧卿,今日姐姐見你習武,你為何要習武?」花清茉出聲問道。
「因為我想要像幾位師父那樣厲害。」花彧卿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聽到花清茉的話後便忘了剛才的害怕與擔憂,聲音之中帶著一絲的興奮:「幾位師父好厲害,都會飛,我也想要飛。」
「的確是挺厲害的。」花清茉應了一聲,臉上有著靜雅輕柔的笑容。她伸手將花彧卿的手拿開,隨後握緊他的手指,道:「彧卿,你還記得去年在旻院樹上的小鳥嗎?」
「嗯,記得。」花彧卿點了點頭,眼睛眨了眨。
「那你還記得從小鳥能夠自己飛翔之後,發生了什麼嗎?」花清茉盯著花彧卿的雙目,聲音微涼,猶如初春拂面而來的風一般。讓人彷彿能從混沌迷茫的夢境之中,一下子回到無奈歎息的現實之中。
「姐姐……」聽著花清茉的話,花彧卿腦中之中不禁回想起當時所見之景,漆黑的雙眸之中彷彿深秋枯黃落葉隨風而走,孤影飄零,寂靜涼薄。慢慢低頭,花彧卿看著花清茉的上衣,目光專注至極的凝視著那絳紫色的鑲邊之上金線密織繡出的如意紋,不語不言。
飛鳥離巢。
那景,他怎麼可能不知是何意?
只是,難得糊塗。
他,不想清醒。只想在一片飄渺的雲霧之中,安靜的生活。不多思,不多慮,簡單直接。
花彧卿不說話,花清茉也就沒有說話,房間沉寂的猶如無人的竹林。風動葉落的聲音,彷彿近在耳邊。
過了片刻,花清茉伸手附在花彧卿的頭上,溫柔的道:「你今年十二,姐姐十八,即使你不想,不願,但你終究會有十八歲的那日。就像明日東昇日落,平靜而熟悉,但終究,時光隨之一日一日的增加,無可改變。」
花彧卿沒有說話,但是手指卻微微的動了動。想要握緊,卻似乎無力一般。
見此,花清茉知道花彧卿心中有些矛盾,也還是不願接受,便接著開口:「彧卿,世人在不同的年齡會做不同的決定,行不同的事,即使不願,但終究要去接受。世人只不過是漫漫歲月之中的滄海一粟,歲月不會因誰而停止,也不會優待何人,該做的時候必須去做。就像那些小鳥一般,它們在母親的餵養下成長,在能夠自由飛翔時,便毫不畏懼的打開翅膀,遨翔於自己的碧海藍天。你雖然才十二歲,但是你的碧海藍天已經開始建築,也需要自己試著打開翅膀飛翔才好。姐姐陪的了你一時,陪不了你一世。」
話落音之後,一刻鐘時間之內,花彧卿都未有任何言語,只是靜坐在那兒,連動都未曾動過。花清茉望著這樣的花彧卿,目光之中微有心疼,她很清楚,很多事她這個弟弟都懂。只是,自由自在的日子太過讓人流連忘返,要他拋開這樣的任意自如,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花彧卿不是傻子,即使有很多事情不知,但是寧郡王府的暗鬥,王侯府間的對抗,以及一件一件發生在他周圍的事情都讓他明白。自己所在的寧郡王府,是一個牢籠。而他,在這個牢籠之中做一隻隨意任性的金絲雀或許也是不錯的事情。
「姐姐,你好壞。」花彧卿抬頭,秀逸的臉龐上有著一抹說不出來味道的笑容。他握住花清茉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漆黑的瞳孔之中深暗卻又亮澤著一點光芒。「你真的好壞,離開這麼久就算了,一回來便對我說教。」
說到這兒,花彧卿放開花清茉的手,然後靠近她,摟住她的脖頸,湊在她的耳側,輕聲道:「夫子每日對我說教,說我是男子漢要立於天地之間,要忠義兩全,但是我全當這話是師父練的經,聽聽就罷了,一句都不曾在心中記住。但姐姐的說教,我必須得記在心中。」
花彧卿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聲音清脆柔潤,彷彿風浮動青玉珠簾碰撞時一樣,那般的靈動,那麼的悅耳,但是卻又顯得那般的孤廖。
身子向後退了一些,花彧卿的臉與花清茉只有半尺之隔,極近的距離讓花清茉清楚的問道花彧卿身上的氣味,是一種像是寺廟焚燒的幽幽檀香。而花彧卿的面容,也在一瞬間彷彿一塊天然白玉,在不經意間被雕琢了一角,已經開始顯露出一抹無法訴說的美麗。
他看了花清茉片刻,隨後輕輕將頭歪向後邊,雙眸微瞇,目光之中釋著光華:「因為我最喜歡姐姐了。」
花彧卿的話讓花清茉有了一瞬間的呆滯,心臟之處彷彿被一把尖刀剜掉了一塊,疼痛異常。
或許太陽永遠日出東昇,或許流水永遠無法回頭,或許世人永遠無法阻止時間流逝,但她可以讓他一生無虞,無災無害,一生做個不知愁滋味的孩子。只是,她還是逼著他學著長大。
「我知道姐姐陪不了我一世,不過我不貪心,偶爾的一時便好,就像以前那般就夠了。」花彧卿放開花清茉,隨後拿起桌上放著的千層糕吃了起來。香甜的味道在他的味蕾之上瀰散開來,如同綻放的花朵一般,一點一滴的風姿艷麗起來。只是今日,那千層糕中透著一種他從未嘗到過的苦澀。
姐姐讓他長大,他便長大。不過長大之後,便不能任性的霸佔姐姐。
這,真的很失落。
見花彧卿只吃東西不說話,花清茉便倒茶給他,免得他一會口渴。隨後,花清茉便和花彧卿說起茉茉的事情,當然也叮囑他不要將此事告知旁人。
過了大概兩刻鐘時間,正當花清茉準備帶著花彧卿去臨安城外走走之時,寧郡王派人傳喚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