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犧牲(一)
聶自強從臨時醫院的房間裡走出來,心情輕鬆愉快,嘴裡若有若無的哼著不知名的歌曲。
藥品籌集的很順利,八路軍西平縣委和任家都送來了一部分,但最大的助力來自城裡的陳佳怡。文章進城,和她接上頭以後,她便通過各種關係,在黑市上高價買來了一批西藥。雖然價格貴的離譜,但在這有價無市的情況下,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有了藥品,傷員的康復很是順利,半個多月的時間,大部分傷勢較輕的便又回到了訓練場上。看著他們矯健的身影,聶自強覺得,只要能讓戰士們再拿起槍,就算藥品再貴,那也是值得的。
前後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但鬼子對任家還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看來,事情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服部可能是懾於任老爺子在商界民間的威望,不敢逼迫太過。
回到隊部,卻見宋磊正坐在桌前,擦拭著那把精光四射的短劍。
聶自強湊了過去,笑道:「師傅,有點事想請教你。」
宋磊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還是在慢慢的擦著劍鋒。
聶自強見慣了他這幅摸樣,也不以為意,問道:「師傅,我練靈寶歸空訣也有一個多月了,怎麼沒有什麼感覺呀?」
宋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了看聶自強,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你年齡大了,又被很多事情牽扯了精力,這麼長時間還沒有氣感,也是正常的。」
聶自強偷偷撇了一眼又低下頭的宋磊,笑道:「師傅,你能不能教我幾套劍法呀?上次和鬼子交手,我只能仗著星雲鋒利,這要是讓幾個鬼子圍起來,我這小命可就危險了!
宋磊搖搖頭:「沒有內力支持的招式,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哎呀師傅,你怎麼比鬼子還教條!」
見宋磊猛然抬起了頭,聶自強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我經常槍裡來刀裡去的,現在先把招式學了用來保命,等將來內裡練出來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不然,只怕你這山門剛開,收徒傳藝,馬上就又要關上了!」
宋磊想了想,點了點頭。事實也確實是這樣,聶自強經常穿行於槍林彈雨之中,自然是以保命為第一要務,至於靈寶歸空訣麼,平心靜氣的慢慢練就是了。
聶自強大喜,嘻嘻笑道:「師傅,咱們什麼時候開始練?」
宋磊正要說話,房門卻被人猛的推開,宋福滿頭大汗的衝了進來!
聶自強坐在桌邊,搖搖頭,歎息道:「宋福,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敲門呢?」
宋福擺著手,氣喘吁吁的說道:「隊……隊長,任家出……出事了!」
聶自強一愣,突然跳了起來,兩手抓住宋福的衣領,滿臉的鐵青,額頭上青筋跳起,大聲叫道:「出了什麼事?快說!」
宋福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臉色漲的通紅。他用力去掰隊長的雙手,卻哪裡掰的動?
宋磊手掌搭在聶自強的胸口,微一用力,聶自強被送出三四步遠,跌坐在地上。他隨即又跳了起來,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宋福喘勻了氣息,說道:「任老爺子被帶進城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天中午!」
聶自強一面快步走著,一面問任五道:「任非凡在哪裡?」
任務回道:「少爺在書房。」他看著身邊幾條全副武裝的大漢,和張勇背上的電台,沒有出聲。
書房的門窗都開著,銀灰色的月光撒了進來,朦朦朧朧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不真實。任非凡坐在桌旁,手裡端著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冷掉。他看著對面的書架,目光中沒有焦點。
聶自強加重了腳步,騰騰直響。腳步聲驚醒了任非凡。他抬頭看了看,說道:「你來了。」聲音平靜,無悲無喜。
聶自強一言不發的坐在了桌子的另一邊。他看著窗外的夜色,勉強控制著心中的怒火。
兩人誰也不說話,一時間屋中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聶自強才道:「怎麼回事?」
任非凡看著書架,聲音空洞,沒有一絲色彩:「今天中午,日軍憲兵隊長山口龍一帶人來到家裡,說是服部請爺爺去城裡赴宴……」
「然後呢?」
任非凡:「然後爺爺就換了衣服,跟他走了。」
聶自強猛的站起,兩手支著桌子,居高臨下的看著任非凡,陰森森的問道:「你怎麼能讓老爺子進城?你不知道後果麼?」
任非凡放下茶杯,說道:「我們也是沒辦法……」
「砰」的一聲,聶自強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盤亂響:「什麼叫沒辦法?分明就是你膽怯了!你這個自以為是,自命不凡的混蛋膽怯了!」
任非凡猛了跳了起來,兩手揮舞著,大叫道:「我殺了服部的心都有,我……怎麼會膽怯?!」
聶自強面色鐵青的吼道:「那你怎麼讓鬼子帶走了老爺子?」
任非凡兩眼血紅的吼道:「這家裡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我稍有異動,馬上血流成河!換成是你,你又怎麼辦?」
「如果我在這,拼了命也不會讓老爺子走!家裡的人你認識,我可不認識!」
「就你這麼衝動,還帶什麼兵,打什麼仗?我真懷疑,你那幾百人是怎麼帶出來的!」
「我怎麼帶兵不用你教,我明天就去攻打縣城,就是聶家軍打光了,也要把老爺子救出來!」
「你這是不負責任!」
「你才是不負責任!」
兩張鐵青扭曲的面孔相隔不到二寸,四隻眼睛死死的瞪著對方,鼻孔裡噴出的沉重的氣息撲到了對方的臉上,兩人還是不肯後退半分的距離。
這時,接到任五通報的如雲和如雪衝進了書房。兩人見哥哥和聶自強鬥牛一樣的互相怒視著對方,連忙上前,把二人分開。
任非凡氣鼓鼓的坐在了椅子上。聶自強卻一抖肩膀,晃開了如雲的雙手,他向門外喊道:「李自平!」
門口的李自平立刻跑進房間,立正道:「隊長!」
聶自強急喘了幾口氣,說道:「明天帶著你的特戰隊進城,無論如何,要把老爺子一根汗毛不少的帶回來!」
李自平:「是,隊長!」
一旁的任非凡冷笑道:「聶大隊長好威風啊,好殺氣!」
聶自強氣往上撞,抬腳就要衝過去,卻被如雲死死的拽住。
如雲把聶自強按在椅子上,回頭嗔怪的說道:「哥哥,你就少說幾句吧,還嫌家裡不夠亂麼?」
任非凡氣鼓鼓的轉過了頭,不再向聶自強看上一眼。
如雲掏出一封信,遞給了聶自強,說道:「這是爺爺前幾天就寫好的。他說如果他進了城,就讓我把它交給你!」
聶自強有些意外的接過了信,急忙打開。任非凡也詫異的看著如雲,他不知道爺爺竟然還給聶自強留了信。
信上是一筆端正的蠅頭小楷:「自強:想必你已知道,日軍近日對我逼迫甚急。服部此人,心機甚深,必不能容我隱於鄉下,安享餘年。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已殘破,家豈能獨全?此事恐難善了。然我意已決,必不為倭寇所用!
凡兒雲雪,俱有安排,唯你一人,卻實實放心不下。你小小年紀,便殺伐決斷,極有權謀。兼且心機深沉,個性堅毅,極少為外物所動搖。但唯有情之一字,卻實難堪破。我一去,你必起傾城之兵,以圖營救。然此事萬萬不可!你之手下,皆是我中華大好男兒,不可為我一老朽,徒然消耗。切記,切記!
你之為人,至情至性。至情則交友無數,至性則部下歸心,此為其所長。然古來名將,莫有不視戰局如棋,戰士如子者。故至情至性,難以征戰沙場,此言或為你所不取,但實為金玉良言,望你三思。
我生於末世,長於亂世。壽至六十有四,已為意外之幸!驅除韃虜之日,可將此信焚於我之墓前,於願足矣!
看罷,聶自強猛的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他這一哭,任家三兄妹再也忍不住了,也都痛哭失聲。
良久之後,聶自強才抬起頭,擦了擦眼淚,哽咽的說道:「老爺子也進城了。家裡怎麼辦?」
任非凡用手帕捂著眼睛,說道:「我們已近打點好了行裝,隨時可以離開西平。只是……」
如雪接口道:「只是爺爺還在城裡,結果也許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壞。」
聶自強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我和服部玉打過幾次交道,這人做事,一定會用盡全力,以求達到最好的效果。老爺子不答應做這個維持會長,他一定會用各種辦法來脅迫,最好的辦法就是……家人!」
任家兄妹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顯然是早已想到這個可能。任非凡說道:「可是我們現在還不能走,如果人去屋空,那就是逼著服部下手了。」
聶自強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他說道:「那麼就只有……等著了!」
傍晚時分,任老爺子來到了西平縣城,一路上,身邊的日本兵也是極盡禮數,恭敬的很。他沒有去司令部或憲兵隊,而是被帶到了城裡最大的酒樓——雲雪酒樓。
老爺子看了看牌匾,笑著搖了搖頭。沿著樓梯,當先快步而上。自己的買賣,他當然熟悉的很。
整座酒樓靜悄悄的,沒有一個客人。三樓廣闊的大廳中,只有一桌酒席。服部玉身穿和服,腳下木屐,手裡拿著一把折扇,滿面含笑的站在桌旁。
他見任老爺子登樓,便笑著迎了上去。但走到一半,便愣住了。
只見老爺子身穿一件大紅壽字團花長袍,裡面雪白的汗衫領子露出約有二分。腳下是一雙嶄新的皮鞋,手裡拄著枴杖,鬚髮如銀,滿面紅光。他只是站在樓梯口,便有一股懾人的威勢透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