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燈會(一)
聶自強被如雪搖醒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天色全黑了。
他不情願的睜開眼睛,問道:「二小姐,你要幹什麼呀?」
如雪說道:「快起來吧,我們看燈去。」
聶自強無奈,只好坐起來。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接過劉正遞過來的涼茶一口喝掉。苦笑道:「看來六十年的陳釀,也醉人的很吶。」
四人出了客房,來到大廳的時候,任非凡和白如雲已經恭候多時了。兩人見聶自強到來,便微笑著站了起來。
任非凡笑道:「自強,你的酒醒了?很難受麼?」
聶自強苦著臉說道:「還行,就是頭有些疼。」他看了看任非凡,問道:「你不是故意灌我的吧?」
任非凡一笑:「哪能呢,咱倆無冤無仇的!」
聶自強原本是無心的一問,聽到任非凡這麼回答。不由的更加懷疑了。他說道:「哼,那可不一定。你就是那種嘴上叫哥哥,背後捅刀子的人!」
旁邊的眾人見聶自強這麼說話,都笑了起來。
如雪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插言道:「小流氓這話真是太對了!我哥哥……」
話還沒說完,就被任非凡打斷。他笑罵道:「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如雲見聶自強沒精打采的,便說道:「聶兄,你快來喝碗粥吧。」
如雪一向粗枝大葉慣了,也不覺得姐姐的話有什麼不對。她也說道:「對,我們先吃飯,然後去看燈!」
大家來到側廳,只見桌上已經擺滿了山珍海味,水路三鮮。
聶自強剛剛坐下,就見侍女又把熟悉的精緻瓷瓶端了上來。他嚇得連連擺手:「我不行了,再喝就要把這條命交代在你們任家了!」
任非凡哈大笑:「本來也不是給你準備的。自強,你的酒量也太可憐了!」
聶自強衝他翻了翻白眼,也不說話,自顧自的接過粥碗,喝了起來。
任非凡看著無精打采的聶自強,心裡有些得意。先前他把聶自強灌的酩酊大醉,雖說是因為兩人臨走時的對視,但深究起來,還有更深的原因在裡面。
這些年來,任非凡接管家族生意,足跡踏遍大江南北。所接觸的人極雜,上自政府官員,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但在他眼中,這些人大多是些碌碌無為之輩。比起自己來,就算是拍馬都趕不上。他平時對於這一點,也頗為自傲。但現在卻突然跳出個聶自強來,雖然無論學識,還是相貌,家事,都及不上自己。但這人智慧出眾,膽略超人,所做的又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任非凡自問,易地而處,自己絕對不可能有他做的好。所以,他便存了比較之心,要在每一個方面,和聶自強分個上下高低。
聶自強不喝酒,任非凡便向劉正和宋磊二人頻頻舉杯。但劉正身負保護聶自強的重責,是滴酒不沾的;宋磊倒是酒到杯乾,卻冷著臉,一句話也沒有。任非凡自說自話,漸漸的也就索然無味了。
聶自強見了,暗暗好笑。他就著清淡素菜,連喝了三碗粳米粥,只覺得腹中熱烘烘的,軟弱的感覺一掃而空,全身又充滿了力量。
他剛剛放下筷子,如雪便問道:「吃飽了麼?可以走了吧?」
聶自強摸摸肚子,說道:「本來還沒吃飽,但既然二小姐這麼著急,我也只好忍著餓,和你去看燈了。」
如雪說道:「沒吃飽你就快吃,我們等著你。」說完,向窗外看了幾眼,神色間很是亟不可待。
聶自強哈大笑:「逗你玩呢,我吃飽了,咱們走吧。」
如雪一愣,手指著聶自強:「你……你太壞了!你……你……」她拿起一根烏木筷子,一下一下的抽打著桌子,嘴裡叫道:「小流氓,小流氓……」
一旁的如雲笑著抓住了她的手,說道:「你再打下去,燈會就結束了!」
如雪氣哼哼的站起來,瞪了聶自強一眼,也不說話,跺著腳,自己搶先走了。如雲趕緊跟了出去。
聶任二人走到廳口,任非凡說道:「自強,我就送到這裡了,玩的高興點。」
聶自強一愣,問道:「怎麼,你不去麼?」
等在這裡的如雪皺著眉頭說道:「哥哥從來不看燈的,你真是笨啊!」又瞪了聶自強一眼。
任非凡搖著頭苦笑了一下,解釋道:「任家集的燈會是西平最熱鬧的,來的人也複雜的很。爺爺的年紀大了,所以我要在家裡坐鎮。上下人等也是一級戒備。告訴你,我從十六歲起,就再也沒有看過花燈。」
聶自強看著他,心裡暗暗佩服。十六歲呀,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時候,他卻要代替爺爺坐鎮中樞,指揮著百餘名壯丁,守護著數千人的集鎮。看來這大家族的繼承人,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他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卻說道:「防火防盜,你的責任也很重啊!」
任非凡笑道:「誰說不是呢。所以今天陪不了你了,讓妹妹們和你去吧。」
聶自強沉默著,沒有說話。這時是1940年的中國,對男女之防還是十分在意的。特別是任家這樣的詩禮傳家的士紳,對這方面看得更重。自己去看燈,卻只有兩個女眷相陪,似乎是於禮不合。
任非凡見他猶豫,知道他心裡的想法,笑道:「放心,這是爺爺安排的。」
既然是任老爺子的安排,聶自強就放心了。他向任非凡一拱手:「任兄,燈會之後,我就回去了。」
任非凡點點頭,表示瞭解:「自己小心一點。」
聶自強也不再說什麼。領著幾人向院外走去。
這時,一個家丁匆忙的走進來,稟報道:「少爺,沙公子來了!」
任非凡眉頭一皺:「他來幹什麼?」
如雪一驚:「哎呀,他來了!不好,我們快跑!」說著,當先向旁邊的月亮門跑去。
聶自強不明就裡的跟著跑了過去,只見如雪正透過花牆偷偷的向院中瞧著,便走過去,問道:「這個沙公子是什麼來頭?」
如雪頭也不回的看著院中:「他是……哎呀,他來了!」
聶自強向院中看去,只見照壁後轉過來三個人。當先一人,身材矮小,一顆腦袋上頭髮稀少,吊梢眉,三角眼,酒糟鼻子,一張血盆大口,快要咧到耳根了。張嘴一笑,滿口黑漆漆的牙齒。這人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
任非凡迎上幾步,強作笑容的說道:「沙兄,好久不見了。」
如雪蔌的蹲下,又招呼其餘的人也蹲了下來。她向聶自強說道:「這個人叫沙昌,是縣城裡警察局長沙亮的兒子。這爺倆做了漢奸,卻還恬不知恥的托人向姐姐提親。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聶自強聽了,氣往上撞,莫名其妙的憤怒起來。他站起身,說道:「我去會會他!」
如雲的眼神一亮,燦燦然彷彿天上寒星。她素手輕抬,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了下來。
如雪一把拽住聶自強的衣袖,說道:「你又不是我家的什麼人,憑什麼出去啊?別急,哥哥會對付他的。我們還是快走吧!」
聶自強愣住了,心裡有些不舒服。是啊,我又不是任家的人,即便是出去了,又能做什麼呢?
如雪走了幾步,回頭見聶自強還在發愣,便叫他道:「小流氓,你幹嘛呢?快走啊。」
這時,任家集上所有的綵燈都亮了起來。五光十色,非常的艷麗。綵燈製作手法變化多端,雕、鏤、刻、畫、鑲,不一而足。而且質地也各不相同,或紙或紗,甚至還有幾盞玻璃製成的。燈上大多描繪著各式各樣的故事。用色十分大膽,大紅、水粉、翠綠、嫩黃……應有盡有。在內裡蠟燭的映照下,透射出朦朧的光芒。
燈下遊人如織,人聲鼎沸。人們對著綵燈指點著,有的高聲交談,有的小聲說話,相同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遠來的倒也罷了,鎮上的居民往往是全家扶老攜幼的前來。小孩子手裡提著小小的燈籠,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歡笑聲遠遠的傳了出去。
聶自強暫時放下心事,欣賞起花燈來。這時的綵燈,比起現代來要小的多了,但精巧細緻,猶有過之。燈上刻畫的人物花卉,也都栩栩如生。
聶自強在現代的時候,也曾參加過幾場花燈遊園會。兩廂比較,雖然這時的燈會沒有聲光電,也沒有電腦控制,卻更加淳樸,純粹一些。
姐妹倆離開任府的時候,便有侍女和護衛跟了上來。十幾人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圈子,走走停停,讓三人在其中觀賞談笑,而不受別人的打擾。
正走著,聶自強忽然看見前面有十幾間用蘆席搭成的棚子,有人不斷的進出,十分的熱鬧。他好奇的問道:「那是什麼?」
如雲看了一眼,答道:「那是綵棚,裡面是燈謎,答對了有獎的。」她性格沉靜,本來不會像如雪那麼情緒化,但現在不知怎麼了,竟有些莫名的興奮,一番遊玩,也就和聶自強有說有笑了。
如雪正對著一盞精美的綵燈仔細的研究,這時聽到綵棚,高興的大叫道:「姐姐,我們快去,去晚了,獎品就都讓別人拿走了!」說著,當先跑去。
聶自強和如雲相視苦笑,只好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