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盼君未忘當年誓(下)
「勸進」一事最後會演變成這樣,那是誰也想不到。
梁水亭之會探討了許多問題,當然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不過將當年折彥沖的出大鮮卑山盟誓化為大公大同之制這一點卻已有定論。
王師中、李應古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感到有些迷惘,他們這才發現原來事情並不完全像他們想像中那樣。楊開遠和曹廣弼聽到消息之後卻都分別作出積極的回應。
正在塘沽與宗輔相持的楊開遠,聞訊後馬上給折彥沖和楊應麒分別寫信,給楊應麒的是私信,稱讚他處理有度,給折彥沖的則是公開信,稱讚他不愧是漢部部民群推群服的領袖,器量之宏遠勝古往今來之明君。同時,楊開遠又以盟誓的精神在塘沽激勵士氣,要求大家為保護這樣一個以民為本的政權奮戰到底。
由於河東軍團被隔絕,所以曹廣弼收到消息已經是一個多月後的事情,他也沒法及時地向東北、山東作出回應,但卻在河東、陝西大力宣傳,尤其是將盟誓的精神融入軍隊的指導精神當中去,日後漢軍軍規的指導精神,便以此為藍本。
各個階層對於上層幾位將軍的這個討論反應各不相同,大部分中下層民眾無論是對梁水亭之會的結果,還是對曹楊二人的宣傳其實都似懂非懂。
「七將軍和那幫大官在梁水亭裡到底說了什麼?」一些漢部舊屬談論了起來。
「不知道,好像是一些人想讓大將軍做皇帝。然後七將軍說,讓大將軍做皇帝會有些問題。」
「有什麼問題?」
「七將軍好像是擔心將來大將軍的子孫像遼國皇帝和宋朝皇帝那樣胡作非為。」
「啊!那七將軍是不同意讓大將軍登基了?」
「好像不是,七將軍好像說得讓人管著皇帝,不讓他做壞事。」
「皇帝讓人管那還是皇帝嗎?再說誰來管啊?七將軍嗎?」
「不是,是狄法官。」
「哦,狄法官啊,咦,那不是和現在一樣嗎?」
「是啊。」
「既然和現在一樣,那他們到底還討論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
而一些較邊遠的地方,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又不一樣,比如陝西、河南一帶,由於消息的誤傳,不免產生各類的走樣。一些腦袋比較僵化的士紳也弄不懂楊應麒和胡宏對話的真髓,到了最後只是問兩個問題:「折彥沖究竟當不當皇帝?」
答案自然是:「噹!」
「楊應麒究竟支不支持折彥沖當皇帝?」
答案自然是:「支持!」
「那不就得了!說了這麼多話,到最後這天下還不是和原來一樣!」
本來,一種新思想出來的時候,是很容易對一個還不是很穩定的集團內部造成混亂的,楊應麒對這一點有些擔心,因為大多數民眾對太過複雜的東西是很難理解的,要想在最普遍的層面達成有效的宣傳效果,只能用一個簡單到近乎教條的概念來推廣。
但楊應麒的這種擔心卻被基層知識分子消解於無形。在穩定民心這一點上,這些基層知識分子做得比楊應麒好多了,他們只用了三句雖然有些冗長卻很好理解的話,就讓大多數民眾理解了梁水亭會議以及後續討論的結果:
「諸葛孔明轉世、九天麒麟下凡的七將軍,率領群臣在梁水亭夜觀天象,花了七七四十九個晚上,終於發現紫微星的光已經落到大將軍頭上!」
「三將軍在塘沽發現有真龍之氣向東北而去,二將軍在太原戰局最危險的時候忽然有一道黃光從東北飛來解除了危難——見過這兩大異象後,兩位將軍都一致認為,大將軍登基是天命所歸!」
「因此,我們應該向大將軍——不,向皇帝陛下效忠!」
然後民眾們就理解了:天下要換皇帝了,有權有勢又很厲害的七將軍楊應麒、二將軍曹廣弼、三將軍楊開遠等都很擁護這個皇帝。
「七將軍帶頭向新漢皇帝效忠了。」這變成了整個梁水亭之會的中心結論。
「之前一直沒有表態的二將軍和三將軍,也都已經公開支持大將軍登基了。」曹二楊三的種種舉動,變成了軍方支持折彥沖登基的兩個基本點。
什麼制約啊,監督啊,分權啊,中下層軍民都搞不懂,不過這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確立起來之後,他們的思想就統一了起來,所以新漢政權得以在穩定中過度——從鬆散政權向帝制時代過度。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士紳還是百姓都顯得十分合作,因為這種貌似有變化其實沒變化的變化,很符合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很符合中國人對一個政權的希望——只要我們的日子能過得好一些,只要國家能強大起來!其它的都無所謂了。
所以在不久後的將來,當帝國宰相楊應麒推行起一系列集權制度的時候,竟發現出乎意料的順利。
「七郎,恭喜啊,你成功了!」梁水亭之會以後,趙橘兒才鬆了一口氣。在她看來,楊應麒最大的成功不在於將折彥沖當年的盟誓轉化為對君權的限制和監督,而在於沒有激化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丈夫一切平安——這對趙橘兒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千秋萬代的功業她固然不很放在心上,一勞永逸的制度她也不相信有——當然,能為百姓做點事情她還是高興的,而丈夫是一個有心為民的人,也能讓她多多少少增加一些自豪感——僅此而已。
梁水亭之會以後的第二天,趙橘兒便盛裝前往遼陽府最大的佛寺禮佛,然後又前往行宮向完顏虎道賀,整個行程安排得十分引人矚目,雖然完顏虎有些不理解趙橘兒為什麼要這樣大張旗鼓,但普通民眾卻從中得出了另外一個信息:代表舊宋勢力的楚國公主也擁護折彥沖登基。完顏虎通過楊開遠夫人的分析明白過來以後,也對這個七弟妹更加喜愛了,覺得這個弟妹果然和應麒是夫妻一體,都是這麼有心,這麼懂事。
然而像林翎這樣心思深密的人卻已經看出其中的隱憂來:「她在保護他。」
趙橘兒的手法非常巧妙,但林翎卻知道,兄弟妯娌之間到了要用技巧來維持關係的時候,就已經處在某種危局了。
「希望她能一直維持下去吧……」林翎忽然想到,自己或許也有能力做到趙橘兒在做的事情,可她卻沒有沿著這條路走。在她內心深處並不認為自己一定得以楊應麒為中心,並不認為自己得成為他背後的女人——雖然這個社會的規則認為她應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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