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暫時昏迷的李聰安置在歐陽家客房裡,吩咐有專門下人照顧。對於李聰和陳瀟的身份,歐陽幕海的態度模稜兩可,他既沒有對李聰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關心,也沒有質問陳瀟將他趕出家門。回到歐陽公寓之後,對聖德學院發生的一切歐陽幕海隻字未提。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讓大家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陳瀟靠在大廳的沙發上,手裡把玩著一枚小小的錢幣,這是他最拿手的飛出去就能打破快艇的招式,此刻愁眉緊鎖的他心不在焉的想著什麼。這恐怕就是歐陽幕海的厲害之處,敵不動我不動,用超乎尋常的淡定沉默置敵人於被動,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放在了最主動有利的位置。
歐陽炎炎默默的從樓上走下來,看見陳瀟坐在那裡發呆,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身邊坐下。她微微側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客房門,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輕聲問道:「他不是你那個同學嗎?爸爸為什麼要人把他帶回來?」
陳瀟玩弄錢幣的手微頓了下,停下手裡的動作回道:「他是你弟弟。」
歐陽炎炎大驚,卻遏制著自己沒有因為驚訝叫出聲,反而將聲音壓得更低,她湊近陳瀟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道:「你說他是我弟弟?他是小丹?」
陳瀟真誠的點了點頭,在這個家裡,她恐怕是最早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了,可她並沒有揭穿自己,還一再幫自己隱瞞。說心裡話,陳瀟其實挺感激的,這個外冷內熱的女人,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冷酷無情。強裝成這樣也只不過是想自己面對那群心懷鬼胎的親人的時候,表現的不卑不亢不逢迎罷了。
「要去看看他嗎?」陳瀟並不想看她此時的表情,只是輕聲問了一句。
歐陽炎炎收回飄向客房的眼光,將目光落在陳瀟平靜淡漠的側臉上。他似乎在等待著,等待著某一刻發生什麼變化,或者是父親對他,或者是刻薄的姑姑和二叔對他,真相被揭穿之後,歐陽炎炎甚至能想像到這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男人將要面對一場怎樣的難題。
「你是不是很擔心?」歐陽炎炎問道。
陳瀟沒說話,她似乎長著透視眼已經看穿了自己。他很擔心,但並不是擔心自己被當做圖謀財產的壞蛋趕出去,或者被送進局子裡關起來。他擔心的是接下來會發生讓場面完全失控的事,他已經不能充當歐陽幕海的兒子在這場紛爭裡左右平和了,又或者,老狐狸交給他的任務將無法再繼續。
中途終止或者放棄任務,這是他們做私家偵探最不能容忍的事,這也將會在業界引起不小的風波,神獸偵探社名譽也會大大受損。但是面對歐陽炎炎的關心,陳瀟不知道為什麼就勉強拋出一個笑容,搖了搖頭。
歐陽炎炎終於鬆了口氣,她將一隻手搭在陳瀟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像是在鼓勵,這種無聲的沉甸甸的鼓舞倒是對陳瀟挺受用,他扭頭的時候,看見歐陽炎炎上樓的背影。
李聰醒過來的時候神經還是有些朦朧,他看著這間和他身份差距頗大的豪華房間有些發愣,身邊這名穿著圍裙梳著一根小辮子的女傭更是標誌的不像樣子。這種美人兒,分明是電視裡才能看見的,可此時就出現在李聰的眼前,水靈靈的眸子一笑像是要溢出水來,淺淺的酒窩鑲在臉頰上,就如同存儲了許久蜂蜜的蜜罐兒一樣甜。
李聰眨巴著眼睛看了幾下,她就像伺候主子的丫鬟一樣小跑了過來,彎著半個腰對著床上的李聰,原本豐腴的胸部就被擠得越發挺拔。這身段,這臉蛋,簡直可以媲美林悠悠了,李聰當時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我……我這是在哪?」李聰收回有些支配不了的眼神,瞟了一眼屋裡的設施,硬生生的擠出了一句話。擱到平時心裡有些自卑的李聰是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和美女搭訕的,可今天睡在這麼豪華的屋子裡,躺在這麼舒服的床上,不知從哪裡來了底氣,對面這個一直對自己笑臉相迎的像丫鬟一樣的美女一點也不怯弱了,問出了第一句,李聰全身便充滿了力量。
「這裡是歐陽公寓,老爺讓我專門負責照顧你,我叫小丫!」小女傭露著一股子甜勁兒說道。
李聰拍拍腦袋恍然大悟,感情自己是佔了陳瀟的光,要不然一覺醒來睡在如皇宮一樣的地方,那一定是他在做夢。他嘿嘿笑著就要下床,一邊在床下找他的鞋子一邊笑呵呵的問道:「陳瀟呢?」
小丫看著李聰的雙腳在床下搜羅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搜羅出來,這才驚覺的轉身向旁邊的衣櫃走去,一面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一雙嶄新的球鞋,一邊回話說:「小少爺在外面呢,你是要找鞋子吧,給,穿這個吧。」
李聰看著已經遞到眼前的名牌球鞋也不知道是應該接還是不接,這一連串貴賓一樣的待遇讓他有些不適應,單說是因為自己和陳瀟同學的關係吧,似乎又有些過了頭。李聰倔強的用眼神瞟了一眼屋子其他的角落,說道:「我的鞋子呢,新的我穿不慣。」
李聰不接,小丫也不敢收回去,只是憑空懸在李聰眼前為難道:「那個……老爺讓給扔了。」
「扔了?」李聰提高聲音反問道,「喂,怎麼能隨便扔別人的東西呢!哎呀,算了算了,你把陳瀟給我叫進來。」李聰有些沒好氣,他覺得有錢人做事太霸道,這讓他很不喜歡。小丫遲疑了一下,將手上的球鞋放到地上轉身走出去。
「哎,我不是衝你啊?」在小丫快要走出門的時候,李聰繃著臉說了句,那丫頭低頭一笑,剛才被罵的鬱悶一掃而空。她轉身悄悄關上門,留給李聰一張俏到不能在俏的笑臉。
李聰心裡也是一陣說不出的滋味,嘴角不由自主的出現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弧度,自從小芸那件事之後,李聰就覺得自己這輩子只有暗戀別人的分兒,像他這種一沒錢二沒權的窮光蛋,有哪個女人能看上眼?但貧窮男人也是存在一份僥倖心理的,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時不時就在偷偷的想,要是有個不貪錢的小妞把目光靠過來,該多好啊。
李聰現在就有這種感覺,覺得丘比特終於閒下空兒來注意到角落裡的他了,或許是他一不小心把箭射歪了,甭管怎麼說,這份上天注定的緣分似乎正在悄無聲息的向他走來,而且還是個堪比林悠悠的大美人,李聰甚至有點懷疑是自己哪只腳不小心踩了狗屎,就這麼走了狗屎運。
陳瀟推門進來的時候李聰正一個人笑得猥瑣,他抹了一把口水思緒才勉強從剛才那對白花花的胸/部上轉移到陳瀟這大老爺們身上。雖然有些不太情願,但未免再次遭人嘲笑,李聰還是硬掩藏住了心底的那份暗自得意。
「一個人笑得這麼淫蕩?」陳瀟偷偷瞥了眼外面,調侃道,剛才凝眉濃重的慘霧化為一團和氣的淺笑,不濃卻讓人心裡溫暖。他躋身在床邊坐下來,看著同樣微笑對他的李聰,面對這張單純的笑臉,陳瀟實在不忍心將這個善良到樸實的傢伙捲進這場驚濤駭浪裡來,所以此刻他寧願像往常一樣對著他嬉笑怒罵的開玩笑。
李聰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說道:「你把我背回來的?」
陳瀟輕輕錘了他胸口一下,打得李聰頓時捂著胸部佯裝大叫,表情呲牙咧嘴誇張至極,他一邊嗷嗷叫喚,一邊指著陳瀟對他痛下殺手,陳瀟陪著他乾笑了兩聲,嘴角卻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李聰停止了笑聲瞅了瞅他,低頭問道:「你怎麼了?」
陳瀟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兀自走到牆邊對著那口碩大的青花瓷花瓶說道:「我可能要離開聖德了。」
「離開?」李聰前傾著身子,有些聽不懂陳瀟的話,「什麼叫離開啊?」
「不上學了。」陳瀟乾淨利落的說道。
沉默片刻,他果斷的笑出了聲,像是聽到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般停不下來。揉了揉發酸的嘴角,忍不住說道:「別開玩笑了,你?你一個富家少爺不愁吃不愁穿的,還不上學?跟我們玩什麼輟學啊?」
陳瀟回過身來看著一臉含笑的李聰,一本正經的說:「真的!」
笑容僵在臉上,李聰問:「為什麼?」
陳瀟轉移視線,盡量不去看他的臉,這張充滿無辜的單純的臉,唯恐哪一時刻就被烏雲和心機覆蓋,如果他不是歐陽幕海的兒子,這一切就都會不一樣,哪怕到時候亦都天翻地覆,聖德倒閉關門,作為一個局外人的李聰大不了背著行囊回善島,繼續過他平凡又貧窮的生活。可如今,他的身份變了,一切就都變了,他的命運飄搖不定,時時刻刻被將要發生的大事牽連著。
對於李聰所處的位置,他自己渾然不知,而陳瀟卻心知肚明。
陳瀟走過去拿起地上那對嶄新的白色球鞋,問道:「怎麼不穿?不喜歡?」
李聰有些不屑的搖了搖頭,說道:「這麼貴的鞋,我穿不慣!對了,你也真是,莫名其妙把我背回你家裡來,還把我的鞋給扔了,我說你是不是腦子發熱,傻了?」
陳瀟一笑,將鞋子重新放回地上的時候說道:「穿吧,扔都已經扔了,不穿只能光著腳了。」
李聰皺著眉頭撇了下嘴,探身到床邊仔細端詳了陳瀟一會,不禁詫然問道:「怎麼了?我怎麼覺得我睡了一覺醒來,一切就都變得怪怪的了?」
「哪裡怪?」陳瀟抬頭問。
李聰搖搖頭,說:「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覺得怪!好像……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你別瞞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陳瀟蹲在地上,李聰探身在床邊,這麼一上一下的對視感覺挺不好,陳瀟起來笑道:「你是怎麼昏倒的?」
李聰斜著眼睛回憶,一點一滴的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又想了一遍:「我去還下的時候碰到院長,他讓我幫他搬東西……然後……然我我就去了,再然後……他倒了杯水給我喝,接著……接著就想不起來了。」
「難道是那個時候有小偷進來偷東西把我給打暈了?」單純的李聰驚訝道,又問:「那你是從哪兒把我背回來的啊?」
陳瀟點點頭:「是啊,學校裡進小偷了,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被打暈,所以我和少海就把你帶回了這裡。」陳瀟指了指房間,用了一個「這裡」而不是我家。
李聰若恍然點點頭,很是相信陳瀟的這一番解釋。對於他認定的朋友說的話,李聰是從來不曾去懷疑的,這一點根本不像是血管裡流淌著奸詐多心的歐陽幕海的血。或者是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的渲染,又或者是善良淳樸的養父母教導,使得李聰更像是個一般家庭出來的孩子,品質裡的純良更多餘有錢人的自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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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瀟沒有繼續呆在歐陽家,也沒有回學校,對於這兩個地方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排斥,一個是他冒名頂替的家,一個是堪比地獄一樣慘絕人寰的地方,無論哪個,都是他不想接近的,或許黑衣人有一句話說對了,他骨子裡並不追求那些所謂的事業抱負,可能他也想過一種普通人的生活,平凡而踏實。
可僅僅如此,願望對他來說卻遙不可及。
抬頭望望天邊一輪明月,在漆黑的夜空顯得分外耀眼,但即便它再明亮,也無力用有限的光輝照耀整個夜空。就像此時的陳瀟,就算他拼了這條命,憑一人之力也不可能扭轉亦都現在的局勢。
「如果真的是為了理想而捲進這場漩渦裡來的,叫我看你頂多只是別人的棋子!」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黑衣人的話,他的語氣沉著而淡定,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不容人對他的斷言產生半分質疑。
棋子?我真的也只是一顆棋子麼?就像紅燭,就像付德洋,最終注定是會被犧牲掉的那一個?走在亦都的大街上,陳瀟滿腦子都是這些言論,他已經不能分明了,只覺得腦袋像漿糊一樣混亂不堪。
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離自己好遠,似乎沒有誰值得他去百分百信任,即便是視為父親一般的老狐狸,陳瀟也不知道這個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麼,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了什麼來亦都,就是因為老狐狸的一句話麼,一個任務麼?所以他就不問緣由的來到這裡,捨生忘死。
現在回頭看看,怎麼都覺得那麼可笑,那麼站不住腳。
手機無緣由的響起來,聲音清脆悅耳,陳瀟掏出手機,眼前浮現出來到歐陽家的時候,歐陽幕海滿臉慈祥的送他手機的情景,將近一年的點點滴滴,陳瀟開始習慣了每天叫他爸爸,習慣了他對自己的關懷呵護,或許,潛意識裡他是太想有個家了。
「你在哪裡?」第一次,陳瀟覺得歐陽炎炎的聲音柔和的不像話。
「外面。」陳瀟說道。
電話裡沉默了一會,終於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喔」,在沒別的話了,似乎對他來說這個電話是多餘的,明知道身份揭穿他就要離開了,她還是情不自禁的打了這個號碼,可接通知後,聽著他的聲音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挽留?理由呢!祝福?卻是那麼蒼白無力。
「你……要走了?」她又問出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嗯!」陳瀟輕輕點了點頭。
「能不能最後見一次?」她無理要求道,聲音有些顫抖,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她再也不能冷艷下去。不等陳瀟開口說話,歐陽炎炎急切道:「我去找你。」說完便掛了電話。
她急急忙忙衝到陳瀟身邊的時候,他還站著剛才那個十字路口,一個人靜靜的呆著,看著過往車輛。歐陽炎炎遠遠的看見他,卻沒有叫出聲,等他聽見身後奔跑的腳步下意識回過頭來的時候,只覺得迎面被人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突如其來的衝擊力使陳瀟有些閃神,細體會之下,只覺得身體裡一片溫暖。
陳瀟不敢動,只怕稍微一個動作就影響了她此時陶醉的心情,也不敢說話,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景之下該用什麼樣的開場白合適。雙手有些虛空的蕩在她的腰間,試了幾次,卻沒有著實落下去。
「我一路跑過來,就怕跑到了這裡看不見你,又怕你今晚消失之後就不會再出現了。我一直想著,從你來到歐陽家錯進了我的房間,從競標酒會上你帶我逃離危險,從你奮不顧身把我從劉格手裡求出來,一次又一次我都不斷的回想,也許有一天我會想不起這些事,可此時此刻這一幕幕卻再也沒辦法讓我冷靜下來……」歐陽炎炎淡淡的說道。
她從陳瀟肩膀上離開,瞪著一雙黑葡萄般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毫不避諱的問道:「那次參加完連櫟晞的化妝舞會,回來的時候你說我是第一個讓你想用情去吻的人,是不是?」
「是!」陳瀟認真的點點頭,歐陽炎炎就幸福到一塌糊塗。
「可是,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陳瀟欲出口,卻被歐陽炎炎制止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是一個人。」
歐陽炎炎凝望著他,眼神熱情而真誠,聰明如她,儘管她不曾介入到這些雜亂的事情裡,可旁觀者的聰慧卻體現得淋漓盡致,她知道此刻陳瀟正面臨著一個很大的難題,雖然她不知道確切是什麼,不過從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很彷徨。
陳瀟對她笑了笑,第一次伸出手去掃了掃她齊肩的短髮,她卻翹著嘴巴打掉他的手,然後眼含情愫的瞪了他一眼,二人相視而笑。
「你真的要走麼?離開亦都?」人行道上並肩走著兩個人,男人將一隻手**褲兜,另一隻手牽著女人。
「呃……不走!」他假裝猶豫了一下,然後扭頭堅定的告訴她。
她提高聲音不去看他,說道:「我知道,你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你會不會放棄一切帶我離開?」女人挑著眼睛問道。這個問題很多餘,不管男人怎麼回答都會被抓住把柄,倘若回答會,她就會嫌你沒事業心,沒上進心;倘若你說不會,她又會說你不夠重視她。女人是種矛盾的動物,也是種單純到愚蠢的動物,尤其是面對愛情的女人,愚蠢到喜歡死纏爛打問些沒有結果的問題。
「怎麼不說話?」女人牽著的手狠狠用力握了一下。
他歎了口氣,說道:「我在想是帶你離開好呢,還是拒絕你好。」
她瞪著眼睛腳步微頓,道:「哈,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奸詐,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居然要想那麼久?」
他只是笑著,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