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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5章 瑪尼石陣,山水雙修 文 / 飛天

    「我等待太久了,現在是什麼年代?」嘉斡上師問。

    林軒並不感到意外,立刻回答:「公元2013年。」

    嘉斡上師「嗯」了一聲,又問:「那麼距離二戰結束有些年頭了吧?」

    林軒點頭:「當然,已經接近七十年了。」

    「七十年,是不短的年頭了呢。不過,對於真正浸淫於歷史中的人而言,七十年又算得了什麼呢?渺滄海之一粟,攫須彌一芥子……」嘉斡上師說。

    林軒無法接話,只有謙恭地聽著。

    他見過多吉措姆對嘉斡上師的態度,深知對方在極物寺的尊崇地位。

    當兩人同時沉默時,那滴水聲漸漸變大,竟然在水面上激起了空洞的回音。

    「你為什麼來這裡?」嘉斡上師問。

    「我是醫生,到阿里地區來一是為了學習藏醫藏藥,二是為了治病救人,援助藏胞。」林軒恭恭敬敬地回答。任何時候,這都是他唯一的答案。

    嘉斡上師的眼珠緩緩轉動,他的眼眶中是如此乾澀,以至於眼珠一轉,便發出嚓嚓的摩擦聲。

    「看著我的眼睛。」他說。

    林軒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直視嘉斡上師那兩顆怪異的眼珠。

    如果說兩眼一老一嫩是件怪事的話,接下來,林軒又見識了一件更詭異的事嘉斡上師的左眼中忽然映出了一條矢矯騰躍的青龍,右眼中則閃出一隻白額猛虎。

    林軒曾經受過最嚴苛的測謊訓練,所以他不畏懼任何心靈探測之類的異術,只是嘉斡上師的表現怪異到了極致,令他瞬間遭受了心靈上的重擊,而那一龍一虎則乘虛而入,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線。

    「啊」林軒下意識地向後躲閃,倏地清醒過來,原來一切不過是虛無幻象。

    「我知道你是誰了。」嘉斡上師低聲說。

    「我是林軒。」林軒苦笑。

    「名字只是符號,就像我,極物寺的僧眾稱我為『嘉斡』,但那是我真正的名字嗎?就算名字對了,我還是從前名為『嘉斡』的那個人嗎?就算我仍然是他,我的思想呢?又是誰?又在漫長歷史中經歷了什麼?」嘉斡上師苦澀地笑起來。

    他的笑很可怕,彷彿是將一塊骯髒不堪的抹布大力揉搓,令人不忍直視。

    「那麼,我是誰?」林軒問。

    「一個陷入迷惘困惑中的旅人,一個明明每天都在做很多事卻不知道為何而做的人。你失去了方向,並且行走越快,偏離正軌就越遠。」嘉斡上師回答。

    林軒對這邪並不認同,因為他在阿里地區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並且覺得自己離既定的目標雖然遙遠,但只要努力,就會越來越接近。至於「迷惘」和「困惑」,他從未有過,目標一直清晰。

    「那麼,您又是誰呢?」林軒又問。

    「問得好,年輕人」嘉斡上師點點頭,「我其實只是一塊木頭。」

    這個答案令林軒苦笑三聲,因為除了在精神病院裡的患者之外,沒有人會承認自己只是與塊木頭。

    「這個答案真的是……真的是好極了!」林軒抬起手,用力搓了兩把臉。看嘉斡上師那張半老半嫩的臉久了,他自己也感到半邊臉麻木不堪,有被同化的趨勢。

    「沒有人相信這句話是嗎?一個能說話能行動的人怎麼可能是木頭?不過真正的聰明人,應該能明白這個問題。」嘉斡上師說。

    林軒的確是個聰明人,當他搓臉完畢,腦細胞也彷彿被重新排列了一遍,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嘉斡上師。

    地球人都知道,木材埋在地底幾萬年後會變成煤炭或其它資源,比如古玩市場上相當受寵的木化石、木化玉。人類每天都在使用並消耗木材,生活呼吸時,還會使用樹木在光合作用中產生的氧氣。當然,樹木同時也會吸收人們呼出的二氧化碳,不斷地淨化空氣,以維持環境平衡。某些木材可以入藥,幫助人類戰勝病魔,更多的木材則是成年後被砍伐,用於製造傢俱、裝飾環境。

    暴曬和風化能讓木材速朽,防腐技術則能讓木材永固人類改造木材,以使它能更好地服務於社會。

    那麼,如果木材也是有知覺、有生命的,人類可曾考慮過木材的真實感受?木材的存在,難得只是為了滿足人類私慾的嗎?

    林軒曾在科幻小說中不止一次看到過「巨木通靈」的情節,並且香港的某位著名科幻作家還寫過這樣一個故事:一棵大樹容納了一個人的靈魂,樹被砍伐後變為木炭,而那個靈魂就跟木炭融為一體,永恆存在。

    所以,人類永遠不能透徹瞭解身邊的每一種動植物,而只是依靠慣性活著,延續著幾千年來老祖宗留下的生命軌跡。

    大樹可以容納靈魂,木頭為什麼不可能變成一個人?

    如此一想,林軒便釋然了。

    「上師的話,好像在我靈魂上開了一面窗,看到了另外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林軒說。

    嘉斡上師歎了口氣:「我要說的是我的使命,一塊木頭的使命……」

    林軒閉上眼睛,緩慢地清除頭腦中所有紛亂思想,就像退潮時海水把沙灘恢復如一張白紙那樣,心靈澄澈,頭腦清醒,然後記住嘉斡上師說的每一個字,並迅速弄懂字面之下的深奧意義。

    在這個奇特的八卦陣中,外面的人聲與天籟都被屏蔽,當兩人沉默時,就只有單調的水聲。

    林軒閉眼聽那水聲,發現那並非滴水聲,而是一個天然形成的計時器。

    在還沒發明鐘錶的年代,中國古人已經憑藉著高超的智慧創造了計時的工具,即「銅殼滴漏」,靠銅壺裡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來計算時間的長短。

    它的具體工作模式是這樣的:銅壺底部有個孔,壺中豎著一支帶有100個刻度的箭,每一刻度被稱為「一刻鐘」。壺中裝滿水後,水從孔中滴出來,一天一夜敲滴盡。在現代計時工具中,地球上的一天一夜為24個小時,這樣,箭上的一個刻度所代表的時間就是24個小時除以100,等於14分40秒,捨零歸整,人們便把古代的一刻鐘定為15分鐘。

    嘉斡上師枯坐在陣中,沒有任何計時工具,則水滴聲就是他的鐘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計算著他的生命。

    「在古代,木頭能夠生火做飯、修建房屋、裝飾宮殿等等。我曾有很多同伴,它們被砍伐帶走,去做了上面那些事。我的生命中如果沒有發生那件怪事,命運也將與它們一樣」

    嘉斡上師說的「怪事」其實並不怪,而是在大面積的砍伐工作中,有一個白髮、白眉、白鬚的偉岸老人,將一匹馬栓在了它的身上。

    那老人的地位看起來極為崇高,他站在樹下,所有伐木工人們便自覺地遠離,不敢過來打攪他。

    那時候,嘉斡上師真的只是一塊木頭,是那棵大樹樹幹上的一部分。

    老人在樹下停了很久,深沉的目光望向遠方,忽然開始慢慢地背誦。

    作為大樹的一部分,嘉斡上師曾經見過無數樵夫和牧童,也有行經此地的旅人,還有剪徑劫掠的毛賊,但他從未見過一個讀書人,而且是非常有智慧的飽學之士。

    他非常喜歡聽老人的背誦,一字一句地全都牢牢記住。從前,他甚至聽不懂樵夫們彼此交談時使用的俚語,也不願聽牧童們的竹笛和山歌,可現在,他一聽老人開口,就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記得最清楚的幾句話是這樣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爭,故無尤。」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歿身不殆。」

    就是從這幾句話裡,他明白了「長生不死」的道理。

    唯有忘掉生死,才能不死;忘掉自己是一塊木頭,才不會重蹈夥伴們被砍伐的命運;忘掉世界和時間,才能掙脫時間枷鎖,成為一個自由的靈魂。要做到以上那些,必須借助於「上善若水」,即大地上的水源。然後,要尋找到自己的根,有根,再有水源,便「歿身不殆」,即「擺脫生死,不生不死」。

    於是,他做到了,由一塊木頭產生了人類的思想意識。再經過數千年的修行煉化,終於成了眼前的模樣。

    在嘉斡上師的描述中,對那老人的外貌言之甚少,但林軒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那老人是誰。

    典籍中有這樣一段話記那老人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

    那是中國大陸上下五千年中唯一真正智者,連儒學家孔子都曾在他門下求學。

    嘉斡上師在身為木材的年代,正是因為受到了那老人的教化,才開啟了一棵樹的智慧,成為「不生不死」之身。這種際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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