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昭有些疑惑,紀氏的死……難道還有內幕不成。
錦朝歎了口氣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這事的,還是昨日杜姨娘來找我親口說的。姨娘這些年過得也是辛苦,心裡悔恨內疚了這麼多年。父親聽了杜姨娘的話,可不要一昧的怪她……」
杜姨娘究竟做了什麼事,朝姐兒要先求了他的寬恕才肯說?
顧德昭頷首說:「究竟是什麼事,你先說吧。既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是可以寬恕的。」
顧錦朝微微一笑,「這樣便好,杜姨娘就在外面,她親自和您說最好。」
她走出書房,看到杜姨娘站在廊柱旁邊,手指絞在一起,低垂著頭看漏在地上的燭光。
看到顧錦朝出來,她茫然地抬起頭。過了半晌才笑笑:「大小姐,我是不是該進去了……」
錦朝無聲地點點頭,杜姨娘深吸了一口氣,跨入了書房之中。
顧錦朝讓青蒲把書房的門合上,一旁的小丫頭又端了杌子過來。她就坐在廡廊裡看著夜空。書房裡很靜,聽不到什麼聲音,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過了好久,顧德昭才聽到自己艱澀地問:「……雲湘是你害死的?」
杜靜秋直直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平靜。她把什麼都說出來了,反而心中輕鬆了。她看著顧德昭放在筆山上的毛筆,一字一句地說:「是的,老爺要是恨我,現在賜了我死,我也是沒有怨言的。」
顧德昭冷冷地道:「朝姐兒先為你求了情,我會讓你死嗎?」他氣得倒抽了一口氣,「你害了雲湘,你害了她,眼睜睜看著她流產而死,看到丫頭被打死……紀氏被冤枉。你也一言不發,湘君待你這樣好……」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僅是你做了錯事,你知道你的隱瞞讓我做了多少錯事嗎?幾個人因你無辜死了,是我逼她們死的。但要不是你……她們會死嗎?」
他恨杜姨娘,不僅是因為她害了雲湘,還是因為杜姨娘讓他背負了這麼多年的錯!因為雲姨娘的死,他間接的害死了紀氏。如果杜姨娘當時能說出來,紀氏也不至於會那樣死了……
杜靜秋淒婉一笑:「老爺真的以為妾身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您不知道,宋姨娘在誣陷夫人之前來找過我,她知道是我害死了雲姨娘,讓我不准說出來……不然她就要壞了漪姐兒的婚事!老爺,我又怎麼敢和宋姨娘抗衡呢!」
顧德昭不可置信地看著杜靜秋:「……你是說……宋姨娘知道是你害了雲湘,還找了玉屏來誣陷湘君?」
杜靜秋點了點頭道:「老爺。您可不知道,宋姨娘以嫡女之尊入了咱們府當姨娘,心裡哪裡安穩得住呢。她是要想盡辦法成為主母的,一樁樁一件件的,老爺仔細想想。宋姨娘是不是死不足惜!」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突然低下去,卻彷彿咬著牙,是從牙縫裡鑽出來的。
顧德昭怔了很久。
宋夫人今兒來和他說,宋姨娘固然有錯,但要是全部怪了她,豈不是太不近情理。顧德昭自知理虧。紀氏的死,多半還是他的錯。但是如今一看,還真如瀾姐兒所說。宋姨娘就是個蛇蠍心腸的人!為了正室之位什麼都做得出來,她還叫了宋夫人過來遊說他,想讓他把錯全認了下來?當他是傻子不成?
顧德昭又氣又怒,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也不看杜姨娘,打開書房門大聲喊李管事過來。
顧錦朝站起身,看到李管事從廡廊另一頭小跑著過來。顧德昭臉陰沉如冰,對李管事道:「你現在就帶了小廝去臨煙榭,請宋夫人離開!她要是不走。你就扔她出去!還有,和宋姨娘說一聲,讓她好好養著胎,她的賬,等孩子生下來再慢慢算!」
李管事大驚,老爺怎麼會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但他也什麼都沒問,忙行了禮,按照顧德昭的吩咐帶小廝去臨煙榭。
顧德昭對錦朝道:「帶杜姨娘回去吧,讓她日後也吃齋念佛,不用再來見我了。」
他頓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只是轉身沉默地往正堂去了。
顧錦朝看到杜姨娘走出來,她倒是握住顧錦朝的手,歎了口氣:「倒是從沒有這樣輕鬆過……妾身已經把該說的說了,宋姨娘應該不會好過了,大小姐去看個熱鬧吧。」
錦朝淡淡道:「……不急。」等到有動靜了,她再去看也不遲。
宋姨娘夜裡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覺得肚子有些隱隱作疼。她按在腹側輕揉著,突然聽到夜裡有人說話搬東西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誰會在臨煙榭裡吵鬧?
她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卻覺得雙手無力。眼睜睜地看著門扇,虛開一條縫,似乎有個白色的東西突然過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宋姨娘躺回床上,又覺得自己有些口渴。
青釉菱花紋的瓷杯就放在桌上倒扣著,但是她夠不到。
宋妙華嘶啞地喊著:「來人……快來人……」
聲音不大,她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伸著手想夠到杯子,不想一下子就滑下床了。這動靜終於驚動了外面看熱鬧的草鶯,她和半蓮一溜煙跑進房裡來,看到姨娘半個身子拖在地上,忙去扶她起來。
宋姨娘舔舔嘴唇,輕聲說:「渴……半蓮倒水……」
半蓮去倒水,草鶯就扶著宋姨娘坐著。
宋妙華聽到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了,忍不住問:「這是在幹什麼……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草鶯笑道:「唉,姨娘還不知道呢!老爺吩咐李管事連夜趕宋夫人出去,還說她要是不走,就直接扔出去!夫人這是急了,和小廝吵起來了!」
宋妙華吃力地抬頭往外看,十分地驚訝,顧德昭怎麼會趕宋夫人離開呢!她喘了口氣,又問:「你說清楚……究竟怎麼了?」
草鶯似乎這才想起來:「哦,對了!老爺還讓李管事給您帶話呢!說要您好好養胎。您的賬啊,要以後再算呢。」
宋姨娘喃喃道:「我的賬?我的什麼賬……」
草鶯繼續笑著說:「大小姐帶著杜姨娘連夜去見了老爺,杜姨娘和老爺說是她害死了雲姨娘。您是知道這事的,卻還是誣陷了夫人。老爺聽了真是大發雷霆。李管事都被嚇到了。」
宋妙華聽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草鶯的手:「不可能……你說謊!」
顧……顧錦朝怎麼會知道這事的!
草鶯又道,「姨娘,您聽聽外面的動靜,奴婢可沒說謊呢……」
宋姨娘臉色慘白。
不,顧錦朝怎麼會知道,而且還說服了杜姨娘向老爺坦白!那她不是全完了……宋夫人被趕走,這事也被揭穿!她以後要怎麼辦,瀾姐兒要怎麼辦……這謀害正室的罪名。她肯定是跑不了了!
顧德昭會不會等自己生下孩子,就送了白綾要她勒死自己?
杜姨娘不可能自己去說。是不是……是不是紀氏!宋妙華瞪大眼,她想到剛才飄過去的一道白影……紀氏在暗中幫著顧錦朝,她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宋妙華越想越覺得混亂,她神色變幻不定。額頭佈滿虛汗,看得兩個丫頭都嚇住了。
半蓮小心地搖了搖宋妙華的肩,小聲道:「姨娘,您怎麼了?」
宋妙華眼珠子亂轉,卻突然盯住了房中的某一點,嚇得大叫起來。「啊!半蓮,是紀氏回來找我報仇的!是紀氏找我報仇的!這些都是她做的……她來索命。你看到沒有,她在那兒!」
宋妙華指著屋中一個沒放東西的角落,又驚又怕,嚇得都哭出來了:「半蓮,快把紀氏的鬼魂趕走,她是要來要我的命的……」
半蓮不知道宋妙華怎麼突然就瘋起來。那裡什麼都沒有。哪裡來的紀氏的魂魄!宋姨娘這是幻覺了。
她安慰宋妙華:「您看錯了,夫人早就死了,那裡什麼都沒有啊……」
宋妙華又神經質地抱緊肚子,痛哭起來:「紀晗,不要動我的孩子!你走開……啊!我的孩子!」
她突然按著肚子。大聲地哭嚎起來:「我的肚子好疼!夫人,我錯了,我不該害你的……不要動我的孩子……」
宋妙華疼得在床上打滾,半蓮看著嚇得不得了:「姨娘……姨娘這是要瘋了!」
草鶯看到宋妙華滾過的床單,浸出一團明顯的血跡,嚇得緊緊拉住半蓮說:「……你看姨娘身下的血!快……快去通知李管事,他就在外面!快去,晚了姨娘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半蓮慌忙奔出了內室,草鶯見半蓮離開,卻迅速從袖中解下一個小囊。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掰著宋姨娘的嘴巴塞了進去。宋姨娘疼得冷汗直冒,以為是紀氏抓住自己了,啊啊地說不出話啊。
一團水沖進了,那東西她吃進了肚子裡。過了一會兒,宋姨娘腹中劇痛無比,如冷匕首在裡面轉著圈刮肉一樣疼!宋妙華什麼都察覺不到了,嘴裡不停地嗚咽著:「夫人,都是妾身的錯……饒了妾身的孩子……」
半蓮就在廂房外找到李管事,趕緊跟他說了宋姨娘的事。
李管事費了半天的勁才把宋夫人請出去,他總不能真的如老爺所說扔宋夫人出去。
聽到說宋姨娘孩子可能不保,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忙讓護院套了馬趕緊去青蓮巷請柳大夫過來。又讓人去通傳了顧德昭和顧錦朝,顧錦朝讓徐媽媽趕緊帶兩個經驗豐富的婆子過去,自己換了件素緞褙子,也隨著去了臨煙榭。
顧瀾卻一路小跑著到了臨煙榭,徐媽媽帶著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宋姨娘,徐媽媽正在喂姨娘喝安胎的湯藥。
顧瀾看到宋姨娘身下的四喜如意紋的檀色床鋪,已經染出一大灘的血,腦子裡瞬間就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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