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短短一年間,我們班的同學明顯沒有什麼長進,所過之處依然像鬧了蝗災。
好像只是一會兒功夫,這棟不大的房子裡就塞滿了人,桌椅狼藉,碗碟亂飛。
大家寒暄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就都像災民一樣撲向桌子上的菜餚。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搶到一隻雞腿,手背上還不知被誰抓了幾道爪印。
「陳子綃,你還記得我嗎?」我正滿嘴冒油的啃著戰利品,竟然有個女生斯斯文文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她頭髮黑亮而美麗,大眼睛裡閃著玩味的光,正偏頭像看小動物一樣看著我。
我急忙又掏出一張紙符,擦乾了嘴邊的油,以保持我的帥哥形象。
「你好,我認識你嗎?」雖然看她說話的態度彷彿和我似曾相識,可是我的記憶中怎麼沒有這號人物?
「我是孫璃啊!」她得意的捂著嘴笑。
「分子!!」我難以置信的指著她,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分子竟然能夠與幾乎要和她共生的瓶底眼鏡說拜拜!
「嘿嘿,我上學以後,就去做了近視手術,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拿著雞腿,恨不得用它敲自己的頭,以證明這不是在做夢,「那你為什麼,來參加我們班的同學會呢?」
「嘿嘿,我只是想來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分子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我的心又咯登一下,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小黑屋中,看到了另一個雙魁。
「但是,見了你之後,我才發現,你居然和高中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變……」分子剛剛說了一半,就被我們班的一個男生叫去唱歌了。
她捧著話筒,激動萬分的在唱一曲婉轉的歌,眼睛裡卻好像有精亮的淚光閃爍。
「當我還是個小孩子,
門前有許多茉莉花,
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當我已經長大,
門前的那些茉莉花,
已經慢慢的枯萎,
不再萌芽……」
我遠遠的望著她那窈窕的身影,竟突然覺得手裡的雞腿食之無味,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嚥。
可是那悠揚的歌聲還在耳邊縈繞,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我們有許多共同的期許,
也曾緊緊,
擁抱在一起!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回憶起童年的點點滴滴,
卻發現,
成長已經,
慢慢接近……」
我望著屋子裡嘈雜的人,不知為什麼,竟然覺得他們如此的遙遠。
老黃在和一個男生掰腕子,羅小宗穿著綠色的斑馬服,正抱著一盆菜大塊朵頤,而雙魁則和一班女生,在得意的炫耀自己的名牌手錶。
我好像無法忍受這樣的畫面,生平第一次扔掉了手中的雞腿,跑到了陽光明媚的院子裡。
那兩棵高大的柿子樹,好像在微風中迎著正午的朝陽,朝我頷首微笑。
「你告訴我啊?」我的心裡壓抑得難受,「這就是長大嗎?長大就是這個樣子嗎?大家都在長大,我又算什麼……」
可是寂靜的院子裡,只傳來清風吹動落葉的「沙沙」聲,哪有半個人回答我的問題?
我抱著膝蓋,無依的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獨。
「子綃!」不知過了多久,泛著青草氣息的微風中,竟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我猛地一抬頭,卻看到在那枝葉繁茂的果樹後面,伸出一隻白色的手,還有幾縷飄揚在風中的黑髮。
那手,潔白透明,似乎帶著淡淡的光輝。
接著,一個人的臉,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從翠蔭中緩緩露了出來。
「好久不見了!」一個俊美的,身著白衣的男人,正彎著腰,朝我親切的伸出手。
他的黑亮的長髮輕柔的撫在我的臉旁,帶著青草的芳香;他的笑容依舊親切而優美,像是壁畫中,那天使的羽毛。
「你!終於來了!」我毫不猶豫的,一把握住了那只伸到我面前的手,就像握住了,能夠帶我走出黑暗的明燈。
「我們走吧!」
「去哪裡?」
「如果你不想成長,我會帶你去想去的地方!」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少年要長成大人?大人明明那麼累,
有人覬覦權勢,一生不得超脫。
有人為愛癡狂,一夜竟白少年頭。
還有人隨遇而安,卻終難逃世事樊籬!
我,真的不想長大!」
「子綃!」他微微的看著我笑,「這世上的萬物,只要有生命,就概不能抵禦歲月的洪流,每個人終將在這漫漫的人生中,失去一些,得到另一些!」
「可是你,明明沒有失去……」我好奇的看著他,他就像我初次見他一樣,那樣美麗而耀眼。
「我們的眼睛看到的,往往並不是真實的!」他拉著我的手,打了一個響指,眼前的荒蕪立刻變成了一片花海,「我雖然不會老,永遠遊離在時間之外,可是卻失去了更多的東西!」
說完,他就拉著我,走到了那片花海之中。
周圍是落英繽紛,眼前是白衣勝雪,好像在誰的夢裡,我也見到過這樣美麗的景色。
他的手,那樣有力而溫暖,引導著我,走向未知的,虛幻的前途。
這讓我想起了《福音書》裡,我最喜歡的一句話:
我若展開清晨的翅膀,飛到海極居處,就是在那裡,你的手必引導我,你的手,
也必扶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