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蘭又問了一句,陳忠孝歎了口氣說:「唉,說實在的,我是向著他們點兒,我總以為他們是親人,不是爹媽就是兄弟姐妹。咋說呢?」肖蘭聽陳忠孝說這種話,覺得這才是他心底裡的真話,可說出來太難了,她沒有插言,靜靜地聽著。
陳忠孝一旦開了頭,他就說了下去:「他們確實有很多不對的地方,尤其是我爸,那可真摳!管錢叫爹。說起來就多了,咱們結婚時,他給買啥了?啥也沒買,連結婚那天的糖塊,瓜子,香煙都是我的津貼費買的,壓車的五塊錢也是我的,這以後的事兒就更提不起來了。」
肖蘭聽他說這一段歷史,真是不堪回首,那結婚前後的情景都歷歷閃現出來!陳忠孝又說了下去:「小強長這麼大了,他們誰給買點兒啥?小強剛懂事時我帶他回去,我說,『小強,給你爺磕個頭』,我爸趕緊說,『別磕別磕,爺沒錢。』我爸也真有意思,我也不是叫孩子磕頭要錢,他就嚇得那樣,唉,真是的。」
嗯,陳忠孝竟然披露他爸的鄙陋心胸和齷蹉的行徑了,真是難得呀。陳忠孝又說:「我一回去,不是罵我完犢子,就是要錢。叨咕家裡咋咋困難,咋咋沒錢,叫我給錢,我才掙多少錢哪,一個月就四十五塊錢,都給你們了,我們這三口人不活了?可我爸就不管你死活,我也是不少給——」
陳忠孝發現自己說走了嘴就不說了。肖蘭正聽得入神,就問:「你不少給什麼?」陳忠孝擺擺手說:「啊,沒有給多少,你也別問了。我爸就熊我有能耐,我大哥他一點兒也不敢多說。」肖蘭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但還是故作糊塗地說:「那——為什麼?」
陳忠孝看看肖蘭停了一下說:「說多了,我大哥脾氣倒是好,不發火,可人家就不蹬門了。」肖蘭也看看陳忠孝說:「那你怎麼不像你大哥?」陳忠孝一挺身子說:「我?不會,家裡咋不對,那也是親生骨肉。老人嘛,就是老人,咋不對,當兒女的也不能挑,只能孝心,要不,讓人家笑話。」
肖蘭不同意陳忠孝的看法說:「老人也不是神,當然也有不對的地方,你不說他總是認識不到,也不會改的。」陳忠孝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唉,那只好將就了,誰讓人家是老,咱們是小的呢?」肖蘭搖搖頭:「這觀點不正確。」陳忠孝看看肖蘭說:「不正確,你又能咋樣?」
肖蘭看看陳忠孝坦然地說:「不對的地方,無論是老的,還是小的,都應該給他指出來,這與孝順不孝順是兩碼事。」陳忠孝站起來,捅捅爐子又填點兒煤,回身又坐下說:「像我爸那操蛋脾氣,誰能說得了?就說我小時候吧,大年三十兒晚上,我媽做了不少菜,尋思一年到頭了,平時也吃不著啥,全家人樂呵樂呵,大伙就擔心我爸耍脾氣,你越是怕吧,他就真耍上了,一桌子菜,眼巴巴地瞅著全給你掀翻了。唉,唉。」
肖蘭聽了,眼前彷彿出現了陳忠孝敘述的畫面,真是夠一說的啊。肖蘭說:「那你也不能一味地聽信和順從,害得咱們也過不好。」陳忠孝又搖搖頭說:「沒法兒,我明明知道他們不對,也不能說。一說更得挨罵,弄不好就得挨打,別看我都當爹了,可回去就是三孫子。」肖蘭不滿地看了看陳忠孝說:「你在我面前的凶勁兒哪兒去了?」
陳忠孝不高興了說:「看你說的,我還能打爹罵娘?」肖蘭覺得陳忠孝說的很可笑就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不能太損種樣了,該說的就得說呀。」
陳忠孝無可奈何地說:「唉,我也只能像個損種似的,要不人家會笑話的,該說我是個不孝之子。」
肖蘭覺得陳忠孝有些愚昧就說:「你呀,總也不開竅,不知你信奉封建這一套怎麼這這麼深。唉,真是個標準化的封建主義孝子賢孫哪。可惜呀,你白白生長在這個社會主義時代,本應該信仰**,你卻抱著封建主義不放,比一般人落後了幾千年,真是不可思議。我呢,也真幸運,從垃圾堆裡撿了個老古董抱在懷裡,成天聞著這腐爛味兒。」
肖蘭說到這裡,心裡思想思緒飛揚起來。是啊,不管怎麼地,陳忠孝和我今天說他們家的劣跡,這在幾年的共同生活中,極少地出現。今天,他不但不和自己發脾氣,而且他本身也說他家的不是,這是一個機會,這種機會,太少了,也太難找,我需要見縫插針,見機行事。
他們陳家人,尤其是父母,能緊緊地抓住陳忠孝不放,利用一切機會,用封建主義那一套來訓導他,就是抓他的靈魂,熏染他,讓他的思想接受他們的那一套,把陳忠孝的整個人呢,都拉過去了,成為他們的工具。
我呢,也要和他們抗爭,他們拉他,我也應該拉他,不能總讓他的靈魂,偏向於他家那封建的一套。但是,我知道,他家灌輸他的那封建的一套,太頑固了,因為,這是從小就灌輸他的,一年又一年的,都有幾十年了。這種封建主義的毒瘤,在他身體裡,那可是太大了。
而我,對他的開導,才幾天?而且,一直是灌輸不進他的靈魂中去。我幾乎是沒有機會,我也說這方面的話,那陳忠孝就發脾氣,不允許我說,他就得不到正面的教育,既然今天他態度平和,我就要抓住機會。
陳忠孝聽了肖蘭的話後,不高興了說:「你都說些啥呀,像是在做政治報告又像是在說台詞。」肖蘭說:「看來我是對牛彈琴了。」陳忠孝說:「你啥意思?」肖蘭說:「既然你聽不明白,咱們就說現實的眼前話吧。你說,咱們吵架,到底怨誰?」
陳忠孝沒有生氣說:「當然我的責任大了。我的脾氣不好,心裡不順就愛發火,憋不住一發洩出來就拉倒了。這幾年來,仗呢,是沒少打,人也丟盡了,可一打起來啥都忘了,就顧不了那麼多了。你呢,沒少挨罵也沒少挨打,這都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這樣做,但這都不是我心裡想這麼做的。」
肖蘭覺得陳忠孝的話自相矛盾,就說:「這話怪了,不是你心裡要這麼做的,難道是鬼使神差?」陳忠孝說:「你說,咱倆之間有啥?也不是我看不上你,也不是你看不上我,更不是我在外頭亂扯,沒啥正經事兒。」肖蘭聽陳忠孝如此說,就追問道:「那到底因為什麼?」
陳忠孝看看肖蘭說:「唉,因為啥?這還用多說?剛才我說了,我的責任大,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也不對。」肖蘭不同意陳忠孝的說法,就反問道:「我有什麼不對?」陳忠孝不以為然說:「你是神哪?」肖蘭有點兒不高興地說:「可我找不出自己的毛病啊。我呀,也不招你,也不惹你的,不都是你先發脾氣,先罵人嗎?」
陳忠孝看看肖蘭說:「你是不惹我也不招我,你也不發脾氣也不罵人,可你別忘了,你沒使我家滿意呀!」肖蘭聽了,心裡挺反感說:「又是你家滿不滿意,你家成了老子天下第一了!」陳忠孝倒像是理直氣壯說:「你做不上去,我回家就挨罵,我不找你算帳還能找誰去?」
肖蘭撅起了嘴巴說:「你淨因他們和我過不去。」陳忠孝一攤兩手說:「那你說咋整?」肖蘭不滿地說:「你都三十多了,這還用問我?」陳忠孝歎氣地說:「唉,我沒別的著兒,回家吧,挨罵;回來吧,你又不聽話。」
肖蘭越聽越來氣說:「回家回家,那是你的家,這就不是家了?怪不得你這樣,你心中的家不是這兒,當然親人就不是我了。」陳忠孝伸了個懶腰說:「這兒,你就別計較了。」肖蘭不滿地說:「這怎麼能說是計較呢?你裡外不分,自然出差。」陳忠孝不耐煩了說:「行了行了,我不和你多說了,反正是我的責任大,可你也做得不好。」
肖蘭聽陳忠孝說這樣的話,沒有感到意外,她耐著性子說:「我沒有覺得我做的不好,我做的,比你們家好多了,你們家做的太不好了,不近人情,沒有令人滿意地方,怎麼還說我做的不好?」陳忠孝說:「要是你做的好,我家為啥不滿意,我回去總罵我?你要是做好了,他們還能罵我嗎?」
肖蘭說:「看來,你是什麼都明白,就是要按你家的意願行事了?」陳忠孝說:「你說的也不錯,我能怎麼樣呢?像我大哥那樣,我哪,可是做不到。」
肖蘭雙手一攤說:「這就是結論了?」陳忠孝點點頭說:「對,那還能說啥?今後我改著點兒,你也得讓我家滿意。」肖蘭很生氣說:「這不公平。」陳忠孝揮揮手說:「你認為不公平,咱們還免不了戰爭。」肖蘭呼地站起來說:「打仗?我不怕。」陳忠孝擺擺手說:「算了算了,太晚了,睡覺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他說完就躺下睡覺了。
夜,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