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九七八年的暑假去牡丹江探母歸來之後,肖蘭就天天地盼望一九七九年的暑假快快到來,好再去探母。她細數著時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其實,是不多的,可是在肖蘭的眼裡,這三百六十五天,好像三百六十五年那麼漫長!這一天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一共是多少小時?一小時是六十分鐘,這三百六十五天又是多少分鐘?一分鐘是六十秒,這三百六十五天,又是多少秒?
一秒鐘,就是數一個數的時間,也就是眼睛眨一下的時間,可是在肖蘭的心裡,它是那麼緩慢!肖蘭在這一年裡,過的還是很艱難,和陳忠孝還是同床異夢,離心離德,慪氣是天天的,戰爭是頻繁的,日子是難挨的。
但是,她有兩種精神上的慰藉,一是她的幼小的兒子,是她未來的希望;二是她的年邁的母親,是她現實的支柱。不管怎麼煩惱,不論是怎麼勞累,只要想起這兩大慰藉,她就會精神百倍,心情舒暢。肖蘭每過完一天,她就覺得離探母的日子近了一天,這就像是走路,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就會走完所有的路程,就會到達目的地。
她也時時地想起母親,那過去的事情,總是縈繞在她的腦海裡,即使是給學生上課,腦海裡也彷彿出現了母親的身影。母親,是美麗的,即使是到了這風燭殘年,病魔纏身的時候,母親也是風韻猶存。母親的身材,倒是不怎麼高,但她的身段勻稱,尤其是她的面容,雖說是六十七歲的老太太,但她沒有蒼老,依然是細嫩姣好。
據姐姐肖香說,母親年輕的時候,容貌是相當的出眾,可以和古代四大美女相媲美。只是她沒有好的歸宿,受苦受難一輩子。把母親當供品的母親的小叔叔,在東北解放的時候,就跑到了台灣,在那裡還是做生意,後來,就出車禍命喪黃泉,也算是老天給他的報應。
母親的母親,那位嚴厲、冷酷、吝嗇的老太太,七十多歲就病魔纏身,久治不愈,一命嗚呼。只有母親的父親,心地善良,到了耄耋之年,還鶴髮童顏,但是,他的兒子們都死了,他就和孫媳婦在一起過,後來,壽終正寢,享年九十六歲。
肖蘭總是回想著母親,往事多是不堪回首,因為,母親幾十年一直生活在煩惱、貧困、憂愁之中。但是,母親那慈祥善良的品格卻是永遠回味無窮,永遠溫暖著肖蘭的心靈。特別是,母親對兒女的疼愛,那是到了極致的地步。
肖蘭多少年來,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她病了,感冒了,病不是怎麼重,可是,母親卻是急壞了,圍繞著她,問長問短,餵水餵藥,款語安慰,還給她請來大夫看病,母親晚上都不睡覺,守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的一呼一吸。母親就是這樣精心地看護著肖蘭,直到肖蘭病癒,母親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
就是在肖蘭受到了陳家的傷害,受到了陳忠孝的打罵時,母親心裡特別地難過,也特別地傷心。母親,安慰著肖蘭,用自己的愛心去溫熱女兒那傷疼寒冷的心裡。陳忠孝給母親帶來了多麼大的煩惱,母親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一句責備,她是那麼寬容,那麼大度,那麼平和。
母親為了肖蘭,早早地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舒適的房屋,到那異地去,那裡的條件還不成熟,那裡的環境還不良好,那裡的屋子還不寬敞,可是,母親去了,寧可自己受苦,也不讓女兒受委屈。母親,太偉大了,太美好了,太慈善了!
到牡丹江和母親團聚的一個月,母親是那麼開心,那麼幸福,那麼歡樂!
肖蘭知道,母親是多麼盼她去呀,母親也是天天盼,夜夜想,她也會計算著日子,盼望一九七九年的暑假早日來臨!暑假到了,母親就可以看到日思夜想的二女兒,就可以看見那活潑可愛的外孫子!暑假呀,你快來吧,我好去看望母親!
暑假,終於在肖蘭的千盼萬盼中來到了!肖蘭是相當的高興:我又可以帶著強兒去看母親了!回想起去年暑假肖蘭去母親那裡和母親在一起又和兄弟姐妹歡聚一堂,那些快樂的時光真是令人難忘,令人嚮往,令人渴望。
肖蘭向柳香春主任請假,她說:「柳主任,我想去牡丹江看我母親,學生考完試,我處理完卷子,我就走,不等老師放假了,早去幾天,那麼遠,多陪陪母親,我母親的身體也不好。」柳主任說:「行,你去吧,要不,就讓別的老師處理你班學生的卷子,你早點兒走。你母親也是肺氣腫吧,我記得她和忠孝的母親是一個病。」
肖蘭說:「不用不用,我自己處理。是啊,我母親就這這個病,去年暑假,我們去了,她就犯病了,說什麼也不去看,非非得等我們走了她才去看病不可,我母親非常珍惜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我要早點兒去。」柳主任說:「是啊,老人歲數大了,身體又不好,就喜歡兒女們都在身邊。你去,忠孝也去嗎?」肖蘭說:「他不去,我帶孩子去。」
柳主任非常地支持肖蘭,肖蘭心裡很高興,心裡可是越來越急迫了,但是,她覺得和陳忠孝商量一下,畢竟他還是家人哪。
中午,陳忠孝回來了,肖蘭就和他說:「放假了,我得去媽那看看。」陳忠孝一聽就炸了:「啥,去看你媽?不行去,得花多少錢?」陳忠孝心裡很是氣惱,哼,又想去看你媽,不花錢嗎?錢花在你家身上,我就是捨不得,一分錢都不想花,你要去看你媽,你就做夢吧。
肖蘭聽了陳忠孝不讓探母的話,也不覺得意外,因為,她知道陳忠孝的冷酷心腸,她早已有了精神準備。肖蘭也挺來氣:「這都一年了,我看看嘛,路費才三十多。」陳忠孝一揚眉毛:「那還少?」肖蘭還是商量的口吻說:「我媽都那麼大歲數了,身體又不好,我就是年年去,還能去幾次?」
肖蘭說的是實情,話也是說到了最動人處,但凡有點兒人性的話,不能不受感動,不能不讓去探母!可是,陳忠孝說了什麼?陳忠孝惡狠狠地說:「你媽就快死了你就去,你知道她什麼時候死,啊?你知道嗎?」
陳忠孝說這種話,是多麼冷酷,多麼惡毒,多麼陰損!他簡直就不是個人,是個畜生!陳忠孝這種惡毒的話語,還能叫人忍嗎?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肖蘭聽了,氣極了:「你媽才死了呢,你個損東西,可真夠損的了!」陳忠孝冷笑道:「我媽死了,對,不用看了,咋樣?」肖蘭怒視著陳忠孝大聲說:「我媽對你那麼好,我看看她,你都捨不得錢,真是個狼心狗肺!」
陳忠孝故意地說:「對,我就這麼狼心狗肺,不許你去!」肖蘭罵道:「你個畜生,你個白眼狼!」陳忠孝聽說肖蘭罵他這話,他不僅勃然大怒,他走上前來,抓住肖蘭就打,口裡還吼道:「我就是畜生了,我就是白眼狼了,你能怎麼樣?」肖蘭滿腔怒火,她和陳忠孝拚命!
肖蘭一邊拚命,一邊還是責罵著陳忠孝:「你個該千刀萬剮的牲口,你還有沒有良心?」陳忠孝譏諷地說:「良心?良心值錢嗎?算個屁呀?我就沒良心,你能咋地?」是啊,陳忠孝就是沒有了良心,他還值得把他當人看嗎?他還夠人字那兩撇嗎?還和他商量什麼?
肖蘭強硬地說:「我就去!」陳忠孝很橫地說:「不行,我看你去的!」肖蘭聽了陳忠孝說這話,不由得更加生氣,說:「怎麼地,我就去,帶孩子去,你還能殺了我嗎?看你氣焰太囂張了,真是不要個臉,一點兒人味都沒有,和畜生有什麼區別?我看你都不如個畜生,那狗,養活它,它還會晃晃尾巴呢,你個大活人,都沒有良心。給你行,反過來一點兒都不行。」
陳忠孝冷笑道:「你說啥我都不在乎,我就這樣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就不准你去,沒有錢,就是有錢,我也不讓你去,還老去了,年年暑假去,得花多少錢呀?」
陳忠孝說完就走了。肖蘭氣得直哭,望著陳忠孝的背影,狠狠地罵道:「牲口,你不得好死,你個王八養的,牲口圈裡出來的!」
肖海進來了,見肖蘭頭髮凌亂,眼睛紅紅的,就猜想又是打架了。肖海問明了原因後就說:「忠孝不讓去,就先別去了,也別吵吵了,過年再去吧,咱們一塊兒去。」肖蘭沒有說話,她想哥哥的話說的也是,過年一起去,也是好的,可是,暑假母親不是白盼了嗎?
暑假肖蘭沒去,沒等到春節,母親就去世了,誰知道竟和母親成了永訣!
這是除了讓母親在臨別時喝了沒有一絲油星的土豆湯之後的又一個終生遺憾,也是肖蘭犯的又一個不可寬恕的錯誤。肖蘭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每想起來她都撕心裂肺,痛斷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