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旬,還是冷,但這時候的冷也和十冬臘月不同,從表面上看,地上的冰雪有點兒濕碌碌的開始融化,風卻格外寒冷,像是要穿透骨頭似的。
晚上,都躺下了,強兒睡著了。陳忠孝在炕上翻來覆去的輾轉反側,肖蘭也沒有睡著,她神經衰弱,常是睡眠不好。這幾年來,由於陳忠孝和他家的劣跡,肖蘭憂傷和愁思過度,就做下了這病根,身體自然就很瘦弱了。
肖蘭被陳忠孝影響,越發難以入睡,就問陳忠孝:「你怎麼啦折騰個沒完?」
陳忠孝回答說:「睡不著。」平時,陳忠孝躺下就著,肖蘭猜想他一定是有什麼事兒在心裡壓著就問:「什麼事兒讓你這樣折騰?」
陳忠孝長歎一聲:「唉,今天多玄!我和他老叔在我爸家收拾自行車。一不小心,就把他老叔的眼皮打了一下,差點兒沒打著眼睛要是打瞎了就更糟了。我媽把我大罵一頓,說『該死的三犢子,要把老疙瘩的眼睛打壞了,你就掏錢給治。要打瞎了,我就要你的命!』我越尋思越後怕,就睡不著了。」
肖蘭聽了就說:「這老太太——可也是心疼老疙瘩。」陳忠孝又翻了個身說:「誰說不是?唉,唉」,說著又踢被:「好熱。」肖蘭覺得奇怪:「不熱啊。蓋上點兒,別感冒了。」陳忠孝又翻過身去:「沒事兒。」他翻身打滾地折騰了半天才睡,肖蘭瞧他那樣子倒覺得好笑。
第二天早上,肖蘭做好飯了,陳忠孝還躺在炕上似有所思似有病態。肖蘭盛好了飯,就來招呼陳忠孝吃飯,他卻說不吃了說是有點兒冷,鼻子不通氣,渾身難受。劉志斌就把自己的銀翹丸拿給肖蘭,讓她給陳忠孝吃下。
過兩天,陳忠孝仍然躺著沒有上班,看樣子有些加重。肖蘭看看他就說:「三天了,還不好,上醫院看看。」陳忠孝晃晃頭說:「不去,吃點兒藥得了。」
肖蘭又說:「看看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再打針,還快。」陳忠孝還是晃晃頭說:「不去。怪難受的,走不了。」劉志斌下了地走到小炕前,說:「一會兒華回來,讓他馱你去吧。」
路上,肖華用自行車推著陳忠孝,陳忠孝這時候也蔫頭耷腦的。肖蘭在後面跟著,陳忠孝說:「華馱我就行了,你別去了挺遠的,怪累的。」肖蘭搖搖頭:「不累,我不去不放心。」陳忠禮迎面走來,陳忠禮看見了這幾個人就問:「三哥,幹啥去?」陳忠孝有氣無力地說:「感冒了,上醫院。」
陳忠禮說:「我說這兩天你咋沒回去,媽還說呢,八成是有事兒,要不你不敢不回去。」陳忠孝看看自己的弟弟說:「你回去說我感冒了,這幾天去不了了。好了我就回去。」陳忠禮晃晃手裡的籃球說:「我上三中玩兒球去。」說完,他就跑了。
陳忠孝看病回來了,一進屋劉志斌就迫不及待地問:「大夫說咋地?」
肖蘭看母親焦急的樣子就安慰說:「媽,沒事兒,是感冒,打了一針,下午還得打。」劉志斌聽了長出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肖華擦擦臉上的汗水說:「下午我再馱姐夫去。我得去磚廠看看今年啥時候開工。」
劉志斌道:「你早點兒回來,別耽誤馱你姐夫打針。」肖華答應一聲就走了。
劉志斌回到大炕上坐下,看看肖蘭說:「你問忠孝想吃啥,你就給做點兒。讓他多吃點兒飯,有點兒抵抗力,病能好得快一點兒。」
肖蘭聽了母親的話,看看母親,她自己都病得瘦弱不堪,但還是關心著別人,尤其是還關心那個沒有人性的陳忠孝,母親是多仁慈寬厚大度啊!肖蘭來到了小炕前,陳忠孝蒙頭躺著,肖蘭就問:「媽說你想吃啥讓我做。」
陳忠孝掀起被子,嗤牙咧嘴地說:「我好難受,啥也不想吃。」劉志斌大點兒聲說:「那也得吃點兒,空肚子咋行?」陳忠孝想了想:「要不,做點兒熱湯麵條吧。」劉志斌又說:「蘭子,把你哥給我買的雞蛋打幾個荷包蛋。」
陳忠孝聽了說:「別了,給媽留著吃吧。」劉志斌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我吃不吃不要緊。蘭子,你做去。」肖蘭做好了麵條荷包蛋,端到陳忠孝面前,陳忠孝大口地吃起來。
下午,肖海來了,劉志斌坐在炕頭上問:「你沒上班?」肖海坐在母親身邊:「上班,我抽空來看看。媽,今天你好點兒了嗎?」劉志斌點點頭:「比以前好多了。唉,我這老病一時半晌也好不利索。」肖海又問:「他們都上班了?小華呢?」
劉志斌回答說:「蘭子上班了,忠孝病了,小華上磚廠了。」肖海聽了,就站起來:「啥病?」他走到小炕前:「幾天了?覺咋地?」陳忠孝有氣無力地說:「三天了,也不重,就是渾身難受頭疼。」肖海心地也善良,他關切地又問:「咋得的?凍著了?」
陳忠孝停了停說:「嗯,也是上點兒火。」肖海又問:「上啥火?」陳忠孝歎氣地說:「大前天我在他爺家收拾自行車,差一點兒就把他老叔眼睛打了,我媽罵了我,說多玄打瞎眼睛。我越尋思越後怕,晚上就睡不著覺,蹬了被,大概就凍著了。」
肖海勸道:「別上火,不是沒打壞嗎,你打針了嗎?」陳忠孝回答說:「上午打了,下午還打,等小華回來馱我。」肖海說:「我馱你去吧。」陳忠孝爬起來和肖海上醫院。
又過了三天,晚上又停電。肖華搖風輪,肖蘭做飯。陳忠孝在小炕上躺著,看樣子還是很難受,發燒,臉上有點兒紅,渾身也酸疼。劉志斌在大炕上也躺著,陳忠孝有病,她就著急上火,咳嗽病又有點兒加重,強兒在地上玩兒。
強兒走到小炕前,看看陳忠孝問:「爸,你好點兒嗎?」陳忠孝看看兒子,喘了口粗氣:「嗯,爸沒好。」強兒又問:「爸,你扎針了嗎?」陳忠孝回答說:「紮了。」強兒說:「爸,你把炕上的槍遞給我,我玩兒。」陳忠孝不耐煩了:「去,沒看我有病嗎?」強兒不高興了,撅起了嘴兒:「不拿拉倒,橫啥?」
陳忠孝又加重了語氣:「去你媽的,還管起我來了,滾一邊去!」
劉志斌聽到了父子的對話,急忙喊道:「強兒,快過來。你爸有病,別鬧,上姥姥這來。」強兒本來想和爸爸親近親近,不料卻遭到爸爸的呵斥,覺得很掃興。在他幼小的心靈裡,爸爸總是很凶狠的,也不喜歡他,很少和他玩兒,也不常抱他。他聽到姥姥在叫他,就跑過來。在他的心裡,姥姥是和和氣氣的,不只是姥姥,在這個家裡,除了爸爸,誰都是和藹可親的,誰都喜歡自己。
強兒跑到姥姥身邊姥姥是一副病容,強兒就說:「姥,你不是也有病嗎?」
劉志斌看看強兒,她心裡很是寬慰,她非常喜歡強兒,她覺得孩子也非常可愛,天真活潑,聰明伶俐。劉志斌說:「我的病不要緊,讓你爸好好歇著。」
強兒說:「我要槍玩兒,沒人和我玩兒。」劉志斌強挺起來:「來,姥和你玩兒。」但她又咳嗽起來。強兒急忙爬上炕,用小手捶著姥姥的脊背:「姥,你又咳嗽了?我自己玩兒,你躺著吧。」
強兒又下了地,拿起水杯,倒了一杯水,雙手捧給母親:「姥,你喝口水,壓壓咳嗽。」劉志斌接過水杯喝下去,然後,用慈祥的目光看看強兒:「好大外孫。」強兒見姥姥誇獎他,就樂了:「姥,我自己玩兒你躺著吧。」劉志斌又躺下了,樂呵呵地說:「好,好!」
強兒自己就在地上玩,他有幾個玻璃球,他用粉筆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在地的另一邊畫了一條橫線,然後,他就蹲在橫線的前邊,手裡拿著玻璃球,眼睛看著前面的圓圈,往圈裡彈玻璃球。有時候,他就把玻璃球彈到圓圈裡,有時候,他就沒有彈進去。
玩了一會兒,越到後來,強兒彈到圓圈裡的時候越多,他就越彈越高興,不由自主地喊起來:「哇,哇,我彈得好準哪,都進圓圈裡去了,哇哇。」劉志斌聽見強兒的歡呼聲,不由得轉過身子,看著外孫子,臉上出現了笑容,她也說:「我大外孫子,真行,好,好,你玩吧,姥姥看著。」
外孫子的快樂,就是劉志斌的快樂,她的心裡一舒暢,那咳嗽也就好多了,她漸漸地平穩了下來,看著孩子玩得高興,她的臉上,始終是掛滿了笑意,不再愁苦了。
陳忠孝聽到強兒的歡笑聲,心裡頭可是煩死了,他的身上是不好受,他的心裡也不好受,這不僅僅是病魔的折磨,身心疲憊,他還在想著自己把弟弟的眼皮打了,母親那吃驚焦急以至於大罵他的情景,他不怨母親罵他,他還在自責自己的失誤。
陳忠孝沒好氣地說:「小犢子,你他媽的別叫喊,我心裡煩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