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辰珠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她的心情極度惡劣,晃晃惚惚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家裡清燈冷灶沒有一絲熱氣。黃福貴也不知去哪裡了,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此時的她倍感淒涼和孤苦,同時她也感到萬分的無助。她的心在受著煎熬,她覺得自己的命也太苦了。
十來歲的光景父母全都亡故了,自己就成了孤兒,沒了依靠,雖有個哥哥,但娶了個不賢惠的嫂子不能容納自己,自己憋憋屈屈地生活了好幾年。親姨可憐自己,把自己接到幾千里地外的東北。在東北這幾年,也是比在哥嫂家裡好多了,不再有氣生,不再提心吊膽地過每一天,也就不再痛苦流淚。
在大姨的家裡,雖然說是什麼都干,但是,心裡頭沒有了精神負擔,也就不覺得累了,再說,自己雖然十四五歲,長得卻是膀大腰圓,蠻有力氣,幹點兒家務活,也就不在話下了。後來,時間過了一年之久,逐漸地發現大姨有些異常,似乎不那麼親熱,不那麼敞亮,覺得很奇怪。
反省一下自己,也沒有什麼錯處哇,都是任勞任怨地幹活,極力地周旋,甚至滿臉堆笑地哄大姨高興,但大姨還是不冷不熱。後來,發現大姨非常地摳門,想必是自己在家裡白吃白喝,她老人家心疼了。到了表姐家後,情況就好多了,表姐沒有心疼自己在她家的吃喝,有時候,還給買衣服穿,儘管這是極其罕見的事情。雖然家裡的活也都自己幹,但更不覺得累了。表姐對自己還不錯,對自己也比較滿意,就是一樣表姐不滿意,表姐和姐夫吵鬧,自己沒有去幫表姐打罵表姐夫,但是,自己說什麼也不能去做,自己在那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怎麼能做那喪良心的事?
那表姐夫可絕對是個好人,長得帥,心眼兒好,脾氣好,關心人,體貼人。對表姐、對孩子,對大姨家,對自己,都是再好不過了。誰要是找到表姐夫這樣的丈夫,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可是,表姐還不拿他當人看,表姐真是糊塗呀。
到了十八歲,大姨和表姐做主,給自己找了個丈夫。實指望從此以後就永離苦海,哪曾想沒過幾年又掉進了狼窩。那是個什麼丈夫呀,虎了吧唧,還有病,不能行男女之事,這在自己來說,也可以不在乎,也可以和他對付過。可是,後來,他對自己又打又罵,下死手地打,哪一回自己不是被打得渾身是傷?
剛結婚時,他不那樣啊,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那樣了,柳辰珠回想起自己和黃福貴的一次對話來了。
這天,柳辰珠見黃福貴沒有出去玩,在炕上躺著,翹起了二郎腿,她就和顏悅色地對黃福貴說:「福貴,這些日子,你是怎麼了,為啥開口就罵,舉手就打?」黃福貴聽了,轉過臉來,盯盯地看著柳辰珠,半天沒有說話。柳辰珠覺得很怪,但她非常想知道為什麼,更想結束這打打鬧鬧的局面,她還是耐著性子,很小心地再問:「福貴,你就說唄,到底是因為啥,你對我變了態度?還不像以前那麼愛幹活,還去打撲克?」
黃福貴聽了柳辰珠再次問他變化的原因,他動了動嘴,好像要說什麼,但沒有說出來,柳辰珠不死心,就說:「福貴,有啥的話,就說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咱們不能總這樣的打打鬧鬧的,也得好好地過日子呀,對不?」
黃福貴聽了,忽地坐起來,對柳辰珠叫道:「這是為啥,你問我,我是因為——」說到這裡,黃福貴好像想到了什麼,就說:「喔,喔,為啥嘛。」柳辰珠聽到這裡,覺得黃福貴的唬啦吧唧的味道又出來了,柳辰珠又問:「福貴,你說出來,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咱們好不吵鬧了,好好地過,那不好嗎?」
黃福貴聽了,忽然變了臉色,怒氣沖沖地說道:「啥,不吵不鬧?好好的過?這不能,啥好好過,就這麼地,你他媽的不好,淨上你大姨你姐家吃飯,不管我,嗯,還有些啥了?我咋都忘記了?」柳辰珠更加奇怪,還想問下去,那黃富貴起身下地:「不和你說了,我玩去!」
柳辰珠終於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她恍恍惚惚地意識到這裡面有什麼情況,但黃福貴是不和自己說呢,還是他說不明白呢,這個黃福貴,就是不正常的人,他的智商還真是有問題,和黃富貴生活了好幾個月了,就沒有聽黃福貴說過一次完整的話,都是禿露反帳的,這樣的人,也真是沒法和他交流溝通。這幾個月挨的日子,也是受夠了,現在,自己倒是意識到了。
自己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要跳出去卻遭到了親姨和表姐的阻攔,特別是親姨竟然以死來要挾,自己的如意算盤又落了空,今後的日子可怎麼熬哇?一想到現階段的苦日子,柳辰珠的脊樑骨都發涼,渾身起雞皮疙瘩。那個有其名無其實的丈夫,實在是令她厭惡和膽寒,一天也不想再和他共同生活了,但現實卻非要把他和自己捆綁在一起不可。
有什麼辦法哪?現在看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自己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絕望境界。怎麼辦?怎麼辦?柳辰珠反覆地追問自己,無計可施。山窮水盡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柳辰珠,驀地想出一個辦法來,那就是:死!一想到這個字,她不禁心驚肉跳,渾身直冒冷汗。以前,她親耳聽到或親眼看到別人自殺去死,她都不以為然,認為是愚昧之舉。人來到世上是多麼不容易呀,應該好好珍惜啊,死和活雖然只差一點點兒——一口氣兒,但卻是陰陽相隔兩重天哪,去死簡單,想活那可是萬萬不能的!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人們常說的一句話,是至理名言。
現在,她切身到了生與死的邊緣交界處,她就來了個大轉彎而且轉的還是相當地迅速。她理解了去死之人的處境和心境。死啊,是怎樣的萬般無奈,了無生趣,也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多深痛苦的抉擇!現實是怎樣地艱難困苦,人是怎樣地不能忍受,無法解脫,只有去死才能超脫。死,一了百了,什麼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了!
柳辰珠想到這裡,她悲傷自己的破天荒的抉擇,她也為自己能有了這樣的抉擇而感到震驚!她問自己:我真的要去死嗎?似乎有個聲音在說:是啊,真的要去死,不去死,就沒有活路了。還是死了好哇,死了,就不用和黃福貴鬼混了,什麼打架呀,罵嘴呀,大姨的相逼呀,婆婆的債務呀……一切的一切,自己全都可以不用去面對了。
死了,就去了陰間,就可以和久別的父母在一起了。爹娘啊,我想你們想得好苦哇,只有你們最疼我啊。這回可好了,我就永遠地不離開你們了!」
想到這裡,柳辰珠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輕鬆,她的心裡平靜得如鏡子一般。
她站起身來,走到大立櫃前,打開櫃子,拿出自己最漂亮的衣服,穿戴整齊,又認認真真地洗了臉,抹了點兒雪花膏,又對著鏡子梳了梳頭。一切準備停當,柳辰珠仰面喊了一聲:「爹娘啊,我來了!」死,是定下來了,可是,怎麼個死法呀?喝毒藥?
那不能馬上就死,不知道得折騰多久,藥性發作了,渾身不舒服,不是疼,就是難受,那種痛苦,也太不好熬了,也太久了。不能喝毒藥。上吊嗎?
也不好,勒得難受,舌頭還得伸出來,不好看!也不能上吊。跳井嗎,一跳下去,就不知道什麼了,但這樣,別人怎麼還吃井的水呀,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但也不能害別人哪。柳辰珠在死法上徘徊了好久,決定不下來。
她站起來,這走走,那看看,也沒有看出什麼能使自己一下子斃命的東西。最後,她仰起臉來看天棚,天棚上,都是糊的花紙,也沒有什麼物件。最後,她看到天棚下邊和牆的交接處的保險盒了!好,這麼去死,痛快,形體還不變!她拿過凳子站上,她的手向電燈保險盒裡的鐵片摸去!
保險盒高懸在天棚下的牆角處,離地還很高。柳辰珠她的個頭是屬於女中的高個,凳子卻不太高,所以她站在凳子上,抬起胳膊伸出手去摸保險盒還差一公分沒有摸到鐵片。她就墊起腳尖抬高了身體就可以摸到鐵片了。
眼巴巴地看著柳辰珠在頃刻之間就要命喪黃泉了!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忽聽得一聲大喊:「你要幹什麼?快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來人一邊大喊一邊就去拽柳辰珠的衣袖,一把將她拽倒在地,連凳子也被拽倒了,可見來人用了多麼大的勁兒。柳辰珠一骨碌爬起來扶起凳子又要摸上去!
來人又死死地拽住她:「辰珠,啥大事兒讓你去尋死?快住手!有事兒好商量,別去幹傻事。啊。」柳辰珠聽到這句話,就在這捨生赴死的一剎那,她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像夏天的艷陽一樣烤化了她冰凍的心!她再也不能執拗去死了,她不再掙扎去死!她轉過頭來一看,這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被表姐欺負哄騙、為人心地善良的表姐夫——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