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七月上旬,高考結束。考完最後一門課的那一天,顧臻出了考試的學校,竟然發現季微白和顧深站在一起在等他。
他頓時有點意外。
等上了車,顧深先是問了他感覺如何,顧臻說了。然後季微白就表示有事想要找他說,於是司機載著三個人一起去了一家甜點店。
等到了店裡,季微白點了茶飲,遲疑著怎麼把顧深支開和開口說話。
顧臻吃了一口冰飲,也很好奇他到底想跟自己說什麼,但是季微白卻一直只是看著他沉默著不開口。
季微白想起了以前和顧臻在老學校的事情。
和顧臻關係好起來是在開學之後兩個月左右。剛入學的時候,季微白因為長得俊秀和打扮時尚還是很受歡迎的,很多人都對他很好奇,也會主動湊上來跟他說話。不過那時候季微白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厭惡人群的狀態,所以態度就相當冷淡且不客氣,慢慢就變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物。
這也就算了,反正季微白本來就不想受人歡迎。
而在這個過程中,顧臻是少數幾個並不會特意來找季微白說話的人。尤其他的座位還正好就在季微白旁邊,所以這種冷淡就特別明顯。
那時候季微白只以為這是個比較高傲或者內向的人,並沒有十分在意。但是後來鄰桌久了,季微白髮現顧臻其實並不高傲,相反還很溫柔很有耐心。至少給同一個人把一道題講上三遍還絲毫也沒有一點不耐煩的耐心,季微白自己是絕對沒有的。季微白有一次嘗試性地向他借作業「作參考」,顧臻也是很爽快地借了。
但是這樣一個長得好看,成績優秀,性格溫和的人,在學校的人緣卻和季微白差不多糟糕,這讓一開始的季微白多少有些不解。
不過漸漸就明白了,因為相比起季微白,顧臻在學校的各種流言也並不少。季微白聽到的就有他家境不好,家裡開一家寒酸的小雜貨鋪,放學時常常穿得像個民工似的灰撲撲地在店裡幫忙之類的傳言。當然,光是這樣並不足以讓顧臻變得無人理會。
他之所以人緣不好,還因為他在課後或者假日幾乎從來不跟同學出去一起玩。初中時似乎就有流言,說顧臻性子非常傲氣,看不起人。還有人說他自恃過高,曾經有兩個家境不錯長得也不錯的女孩子先後向他告過白,都被他很決絕地拒絕了。
因為這樣多方面的原因,所以顧臻雖然長得好,卻沒什麼女生願意接近他。
或許是因為這樣有距離感的人際關係讓季微白覺得安心,又或者是因為同樣的處境讓季微白覺得有同類的感覺,兩個人不知不覺就成了一般意義上的朋友。
偶爾打下招呼,一起去吃飯,偶爾討論一下一般人會談論的話題,比如作業,新聞和電視劇。
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季微白就喜歡上了顧臻。
這種喜歡很複雜,並不只是戀愛感情而已,而是一種介於友情和喜歡之間的情緒。兩個人在一起很愉快,會在意對方是不是不高興,甚至於在意對方的身體健康……因為想要當一輩子的朋友,所以才會在乎對方好不好。
這樣子的想法很奇怪,但卻是季微白的真實感情。
那時顧臻午餐吃得很拮据,季微白心裡知道他可以是零花錢太少,卻又沒敢直接說出來,怕傷害到他的自尊心,所以就胡攪蠻纏地吐槽顧臻是素食動物,或者戲稱他是和尚,一再慫恿對方嘗嘗自己的午餐。
大部分時候顧臻都會倔著,不肯吃。但是偶爾季微白賣蠢賣得在點子上,也會成功地讓對方軟化,喝上一口蛋羹或者夾兩筷子肉食。
顧臻總是小心翼翼,盡可能克制著不顯出嘴饞的樣子。但是季微白看著,不知道為什麼就會心頭柔軟。
那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樣的感情,行為上卻已經本能地開始靠近顧臻。
他想:就算暫時要分開,也得先讓對方知道。
於是趁著顧深去wc的時候,季微白連一分一秒都沒有浪費,就開口說道:「顧臻,我喜歡你。」
顧臻頓時愣住。
季微白可能是擔心顧深一會兒就會回來,所以語速有些急促,很快地說道:「我知道這個時候說這個很奇怪,但是高考前我怕影響你考試沒敢說,而過個半年一年的我又怕會來不及。我並不是要你現在就回復什麼……我就是想要先告訴你。」
——葉書,我喜歡你。
季微白的聲音明明近在一旁,卻又遙遠地好像穿透了某個時空障壁傳來。顧臻一時之間竟然無言。
——我不是想要你現在回答我,而是我看著你這麼辛苦會覺得難過。我知道你很厲害,跟班裡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你什麼都能忍耐,什麼都扛得起來。可是葉書,你偶爾……可以不那麼辛苦的。
——你為什麼不試著……稍微依賴一下別人?
這個別人,就是季微白他自己。
顧臻在便利店值晚班,季微白就找各種借口約人在隔壁的ktv唱歌,但他自己既不唱歌,也不喝酒。他就是蹲在那裡負責花錢請客和看人唱歌,然後等到午夜前準時拋下所有人溜出來,去找顧臻。
顧臻生硬地拒絕了他許多次,但是季微白都只是固執地不肯放棄。然後沒有固執過對方的顧臻,就那樣莫名其妙地淪陷了。
那時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候,沒有真正接觸過社會的孩子一瞬間就被壓上了生活的重擔,那種孤獨和無助簡直無法言喻。這樣的情況下,還在讀中學的葉安是完全幫不上忙的,無論在行為上還是精神上,都無法成為顧臻的支柱。
但是季微白卻是固執而強硬地撐住了顧臻,在他自己也沒有意識的情況下。
「顧臻,我喜歡你。」
告白之後季微白神色緊張地盯著顧臻,目不轉睛關注著他臉上的每一點變化。顧臻卻只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並沒有露出驚愕或者生氣的表情。
季微白頓時整顆心都提得高高的,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或許其實有戲。
哪怕顧臻最後考慮之後說出口的其實是拒絕,但是只要他沒有很激烈的厭惡情緒,就說明他應該還是有戲的對吧?
而後顧臻終於開口回復了。
「抱歉。」
「我對季微白你沒這個意思。」
「以後也不會有。」
「你放棄吧。」
斬釘截鐵的回復,不留餘地的拒絕。季微白突然想起高中時候的流言,那時很多人都說,顧臻拒絕女孩子的說辭非常過分,所以很多女生對他都有敵意。
平心而論,顧臻說的話並不是很過分,就是太過堅決果斷不留餘地。季微白一直覺得他和顧臻的關係是不同一般的。他不是學校裡那些看誰長得帥就一頭撲上去的女生……他和顧臻還是有不淺的交情的。
可是現在看來,對顧臻來說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顧深回來的時候,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桌邊這麼安靜。顧臻和季微白之間的氣氛在之前的對話之後就顯得有點沉重,顧深回來之後,就看見兩人一言不發地面對面坐著,顧臻難得地在神遊,而沒有動幾口桌上的冰點。
她驚訝之餘,問道:「怎麼了?」
然後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道:「沒事——」卻又雙雙住口。
顧深覺得這氣氛看上去就不像沒事的。
她懷疑兩人是不是吵架了。
然而等到三人上了車,司機把季微白送回了家門口,停下了車的時候,季微白卻又突然站在車前,對著顧臻說道:「明年的時候,我會考你的大學。我們到時候大學裡見!」
顧臻和顧深都是愣了一下,顧臻還沒來得及回答或者拒絕,季微白就已經轉頭離開,顯然是不想聽到顧臻的回復。
顧深以為這是季微白表示沒生氣的發言,便對著顧臻笑了笑。
顧臻也回贈了她一個笑容,然後一回頭就偷偷拿出手機給季微白髮短信。
「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會喜歡你的。放棄吧。」
而季微白回復的只有斬釘截鐵的一個字。
不。
顧臻不氣餒,又如同騷擾一般地連續給對方發了三條「放棄吧」的短信,結果季微白似乎跟他槓上了,每次都第一時間回復了一個果斷而執拗的「不」字。
三次以後顧臻放棄了繼續作這種無用功,把手機往包裡一塞,看起了文件。
顧深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他的表情,確定他沒有生氣,才開口問道:「阿臻你和季微白吵架了?」
顧臻安撫地對她笑了笑,回答道:「沒有,就是有些不同想法。」
顧深見他用詞含糊,就猶豫著沒有繼續追問。然後這個時候,顧臻卻面迎著車窗半開的那點縫隙之中吹進來的風,感歎了一句:「今年夏天特別涼快。」
顧深愣了一愣,才回答道:「嗯,風吹得有點冷呢。」
這異常涼爽的天氣無疑是某種暗示與徵兆,預示著某種大事件的發生。於是一結束高考,顧臻就開始忙碌起了抵押貸款的事情。他拿種植園做了一次抵押貸款,打算再籌集一筆資金,同目前有的現金一起,進行一次大動作。
氣溫驟降,石油漲價,玉米豐收……這些對於一般人都代表著什麼呢?不過是遙遠的對生活影響十分有限的新聞而已。
不過對於投資者來說,任何事件的影響力和影響範圍超過一定程度,就會成為巨大的機遇。
氣溫變化也不例外。
這年的夏天非常涼爽,涼爽到都幾乎讓人以為秋天要提前到來了。暑假期間,顧臻告訴顧家父母和顧琤他想瞭解一下證券投資,家人也沒怎麼大驚小怪,只讓他入市的時候謹慎一些,最好找一家信譽好的專業投資顧問公司,倒是沒有認為顧臻會選擇親自操盤。
而後考試的成績出來,顧臻果然成績十分優異。
但是學校諸位師長所期待的高考狀元卻是沒有了。
這一年的高考,c市一名學生以極高的分數名列市狀元和省狀元。顧臻的分數和對方只差了一分,但是卻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只勉強了混了個第二名。
學校的老師肯定是十分失望的,本校建立時間不久,從建立以來就沒有出過市狀元或者省狀元這樣威風的人物,顧臻可能是近年來的唯一的希望,卻以一分之差敗給他人。
就算是謝靜羽也多少有些遺憾。
不過她還是安慰顧臻道:「沒關係,這成績上什麼學校都綽綽有餘了,狀元什麼的不過是虛名,不用放在心上。」
其實顧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目前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即將到來的棉花大行情上面,根本無心去管高考多了一分或者少了一分的事情。退一百步來說,不管是狀元還是榜眼,在他人的眼中也都是「高考成績非常優異」這樣一個評價,而這種評價對於顧臻來說已經足夠了。
所以他打了個哈哈,就把謝靜羽的安慰給敷衍過去了。
顧臻的第一志願選擇的是g大的生物專業。g大是本省的大學,整個學院就位於市內,而且理科十分出名,另外與顧深想考的c市影視學院也就是半個大學城的距離,對於兄妹倆來說,不管以後互相見面還是一起回家都非常方便。
八月中旬開始,顧臻基本上就是白天看行情,晚上讀一些專業書籍的狀態。八月中旬,顧臻依靠各種手段聚集了一千八百萬的資金,就開始慢慢入場棉花期貨,而這個過程中,他也比較平和地跟顧琤報告了這件事,只是沒有說到具體的情況,顧琤便以為他只是隨便試手,並不以為意。
棉花期貨是5%保證金,20倍的槓桿效應。不過顧臻謹記期貨投資的原則,哪怕在熟知後情的情況下,也從來不曾滿倉購買,始終保持10%-25%之間的艙位。
九月學校報到,g大要求強制住校,顧臻住校之後,仍舊在學校附近單獨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居室,方便白天來看盤。從開學的九月到十一月,他完全沒有產生任何交際活動,上課時從來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連許多同班同學都不怎麼認得他。
這樣一路到了十一月下旬,顧臻最後完全出場的時候,手頭資金已經變成了整整45億,通過多個種植園員工戶頭最後重新聚集在他的數個銀行賬號內。顧琤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都覺得自己是因為發瘋而產生了幻聽。
十一月底,顧占豐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整個人都驚呆了。當他詢問起顧臻具體情況時,顧臻並沒有隱瞞,簡單地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全球小冰河,所以棉花會漲價,這真是最過簡單直白而邏輯清晰的理由了。顧占豐又問他為什麼這個時候收手——要知道顧臻手頭的多頭全部出手之後沒多久,棉花的價格就開始迅速回落了。
而顧臻的回答也很簡單——價格漲得太高了,而種植園最近有了新的研究成果,到了追加投資力度的時候。
種植園最近發展小有成效,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研究之後,種植園聘請的大廚研究出了多種月光花果實的使用方式和可以製作的獨特食品,其中就包括入料餅乾糕點,飲品雪糕的香料等等,但是具體選擇什麼樣的產品進行開發,還沒有具體的結論。
另外就是,研究員這邊,他們成功地雜交出了一種效果與月光花很接近,但是果實卻可以直接被食用的果樹品種。這對於整個研究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而且很可能產生更大的經濟效益。
所以這邊顧臻已經開始準備投資新的產業,直接開始培育這種果樹,並將其製作成為一個高檔飲料品牌。而另一方面,顧臻需要招收更多的研究人員,為月光花和研究出來的各種雜交新品種植物製作基因圖譜。
知道什麼樣的基因片段造成了這類食譜植物的特殊效果,會對整個生物學的研究很進步起到重大的意義。而製作基因圖譜,尤其是製作數目巨大的基因圖譜,將會是一個工作量龐大的項目,所以需要更多的資金投入。
顧臻的所作所為顯然讓顧占豐覺得很驚訝。他驚訝的不是顧臻能夠不動聲色地套到四十億的資金,而是在於他在這筆意外所得之後,竟然還能把心思收回來,知道自己的能力限制而把精力重新投回到實業上面。
而顧占豐認為,顧臻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
十二月的時候種植園進行了再次擴員。這次種植園的地點被完全轉移,到了郊外一篇非常大的園林區域。而原本的種植園則招收了更多生物學方面的研究人員,開始研究各種植物的基因圖譜。
其中除了月光花極其與各種植物的雜交品種,還包含了各種有特殊藥物效果的藥材和食用植物。
顧占豐與兄弟通話時談起了這件事情,令顧臻的兩位叔伯都十分驚訝。顧占禮表示顧臻研究的這些東西都是於家於國有益,讓顧占豐盡量支持。顧占豐笑笑,回復自己的大哥道:「這還用大哥你說?丟了十幾年找回來的孩子,難得的是非常優秀,就算他什麼也不會我們也會讓他衣食無憂,何況這孩子確實很有些能力……我自然是支持的。」
而顧占德接到電話時,顧文婕正好在一旁,聽說了這個消息,還以為是幻覺,呆濛濛地開口問道:「……什麼賺了幾十億?」
顧占德看著自己在外面玩了一夜回來一大早洗澡準備睡覺的女兒很不順眼,開口道:「關你什麼事?一邊去!」
顧文婕早被訓得沒臉沒皮,大姑娘的還趴在老爹肩上撒嬌,問道:「什麼賺了幾十億啊?誰賺了幾十億啊?誰這麼厲害?爸你告訴我嘛。」
顧占德眼神戲謔地看了她半晌,回答道:「你『兩個鄉巴佬養出來的』堂弟。」
顧占豐之前在這件事上告了顧文婕一狀,顧占德也覺得女兒對待弟弟妹妹的態度恨不得體,還因為這件事很是教訓了顧文婕一頓。這時見她好奇,正好用她自己之前的話來刺她一句。
顧文婕睜大了眼睛,叫道:「騙人!」
顧占德說道:「……高考成績,省內第二名。國內的高考可比你以前考過的難多了,同是一家人,你看看你自己的成績,再看看你兩個哥哥和弟弟妹妹的成績……」
完了!顧文婕想,又開始了。
而顧文婕在承受顧氏洗腦*的時候,顧臻正在翻著之前顧深抱給他看的各種小說,跟顧深說著自己的感想。
他把所有的小說都評價了一遍,顧深卻只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聊讀後感,還很開心地跟他一起分享讀書心得。
結果末了,顧臻開口問道:「你想先拍哪個?」
顧深愣了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顧臻就又重新問了一遍:「明年暑假的時候我想投資一部電影或者電視劇,你對哪部小說比較有興趣?我去幫你洽談改編權。」
顧深這回真的愣住了。
如果幾個月前顧臻說起這句話,顧深只會覺得他非常亂來。但是現在顧臻手持數十億流動資金,說這種話可以說是有十足的底氣。
顧深那一瞬間的驚愕,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受寵若驚。
她想起顧臻一年前決定要跳級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他說他一定會實現顧深的願望,顧深當時以為他是為了以某種方式給她更多的特典……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顧臻的表情很認真。他很認真地想要真的為顧深投資電影電視劇,讓她扮演想要扮演的人物,演出想要演出的故事。
顧深盯著顧臻看了半晌,而顧臻還依舊漫不經心地翻著一堆小說,好像他說的都只是一些很平常的話。
顧深卻忍不住心中的酸澀,猛然撲上去一把抱住了顧臻。
顧臻被驚異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有濕濕熱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耳邊,沾濕了他的衣服。而在他的臉龐一側,顧深的淚珠子如同斷了線一樣,噗通噗通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