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最先提出到溶河縣來的南劭,還是主持大局的喬勇都從來沒想過,這個被變異植物佔據的縣城裡面可能還會有倖存者。故而當他們看到一個矮小的人形生物全身上下纏裹著綠皮大葉籐跟猴子一樣從前面街口跑過時,都吃了一驚。不等喬勇吩咐,劉夏以及速度變異的鄒哲已經追了上去,只不過很快他們又折了回來。
「那玩意兒從喪屍群裡面鑽了過去。媽的,一路跑過的地方臭得要死,頭都被熏暈了!」劉夏說,顯然已經沒再當那東西是人。
「我怎麼覺著這縣城古怪的東西比外面還多。」鄒哲皺著眉頭說。從第一天晚上的惡臭,到前不久讓他們沒看到影子就趕緊繞道的食屍樹,再到眼前這個不知道是喪屍還是變異動物的東西,沒一樣讓人省心的。
「不會是喪屍又進化了吧?」有人提出。
「我看不像,沒見過喪屍見著咱們還跑的。」一聽就知道不靠譜。
「那也許是智力進化了呢?」
「操!」還讓不讓人活了?
「行了,都少在那裡瞎掰掰,趕路要緊。」喬勇無奈地打斷五花八門的猜測,倒不是說他不在意剛才見到的東西,只不過現在他們最主要的任務還是先安定下來,不然每遇到一樣奇怪的事就停下來查清楚,估計再花上一年也到不了縣政府。
也是因為那綠色的小東西對他們沒敵意,所以眾人就是隨口談論一下,倒不是非要追根究底,主次還是分得清的。只有張易顯得有些心神不靈,頻頻往綠色小人逃跑的方向看。
「怎麼了?」南劭雖然因為南唯的事有點不舒服,但還是注意到了他的異常,砍翻一個喪屍後,側臉問。在這個時候走神,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覺得剛剛那個……跟陽陽高矮差不多。」張易抹了把臉,低聲說。他真害怕……
「不是陽陽,如果是陽陽,見到我們不會逃跑。」南劭伸手迅速地在他肩上攬了下,似乎想將堅定的信念傳遞過去,然後回頭繼續對付喪屍:「但是你現在注意力不集中,如果出事,陽陽要怎麼辦?」還有一句他沒敢說,如果那東西真是陽陽,恐怕也不是原來的陽陽了。
幸好後面一句話很管用,張易哪怕心裡再焦躁,仍只得壓下,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應對眼前密密麻麻的喪屍上。好在後面一路還算平順,除了喪屍比較多外,沒其它大麻煩。中途在一個居民小區內宿了一夜,次日中午終於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至於失去蹤影的南唯,除了張易和南劭偶爾想起時會皺一下眉頭,便似乎被其他人選擇性地遺忘了。末世裡生生死死都是常事,除了至親的人以及朋友,誰會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一個不顧大局任性走失的人身上?
而被張易煎心熬肺一般掛念著的張睿陽這時正搬著一塊石頭嘿呦嘿呦地往牆頭上爬,身邊跟著一時飛一時跑上兩步的嘟嘟,他倒是想跟大人們一樣用籮筐又或者背簍弄,可惜別說他背不背得起,就是真能,估計也會被筐子壓得連影子都看不到。一路上不時有人將目光望過來,既擔心又好笑,倒是將心裡因為這次異變而對未來愈加感到無望的陰鬱沖淡了不少。
當發現李慕然和傅儋在忙碌間隙四望尋找他時,張睿陽砰地下把石頭放到地上,小屁股一歪坐了上去,飛出去一段距離的嘟嘟嘎吱下剎住,轉過身登登登跑了回來,在他旁邊蹲下。
「我在這裡。這裡好高,可以看遠遠的。」他沖兩人揮著小手,欲蓋彌彰地大聲喊,末了還不忘鄭重強調:「我沒有擋著路哦。」
別說李慕然兩人已經看到了他的小動作,只是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就已經將他偷搬石頭的行為暴露,李慕然無奈地妥協:「陽陽,你下來,幫我裝石頭。」與其讓小傢伙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搬石頭,發生點什麼意外救應不及,那還不如將其放在眼皮子底下,有點事也好照顧。
「好!我馬上就來。」張睿陽眼睛登時亮了,站起身,搬起坐著的石頭一溜煙送到了最上面,認真地放在石頭堆旁邊,然後才帶著嘟嘟下了還不算高的防護牆,跑到李慕然旁邊,眼巴巴地望著她,似乎怕她只是想哄自己下來。
「行了,知道你力氣大,快幫姨姨把石頭裝到筐子裡,小心點別軋到手和腳。」李慕然歎口氣,說。她能反悔嗎?
張睿陽立即露出歡天喜地的笑容,走到石頭堆邊,撅起屁股想要搬那塊最大的石頭,以向李慕然證明自己是真的能幹活。
「別搬太大,姨姨挑不動。」李慕然見狀忙制止,湊到他耳邊悄悄說。
張睿陽眨眨長長的眼睫毛,偏著小腦袋想了想,然後重重哦一聲,像是明白了,跟著對著李慕然露出一個你懂我懂的表情,嘻嘻一笑,覺得兩人間擁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等他再開始搬石頭時,便盡撿小的了。
見終於忽悠住小孩,李慕然暗暗鬆了口氣,同時在心裡對張易直抱歉,因為把他兒子養得跟個苦力似的。
於是,在分發食物的時候,張睿陽也排在了隊伍裡,等輪到他時,他抬起頭對著因為他的出現而有些愣神的發食物的男人說:「我也有幹活哦。」
發食物的男人以為是小孩子想混吃的,正想揮手驅趕,不想四周竟然傳來了不少聲援的聲音。
「是啊,那小孩真厲害呢,一早上都看到他在搬石頭,都沒休息過。」
「對對,別看小傢伙個子小,其實力氣大得很,都不知道怎麼養的。我兒子要這樣,我就省老大的力了。」
「分他一點食物吧,總不能讓人家小孩白干。」
在眾人七嘴八舌下,分派食物的人敗退,最後在徵詢了隊長的意思後,竟真的給張睿陽也發了一份食物,量跟李慕然和傅儋一樣多,把張睿陽樂壞了,說了好多謝謝。李慕然卻心裡難受,對於小孩遞到嘴邊的餅子無論如何也咬不下口。
晚上回到小屋,看著一溜排伸出來磨得血肉模糊的小手,李慕然眼睛一酸,差點沒落下淚來。她知道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她是大人,倒是沒什麼,但是一直這樣下去,孩子們的手只怕會廢了。他們得離開。
燒了開水,弄了一塊乾淨的布撕成幾份,扔到鍋裡煮了十幾分鐘,拎起來放到火邊烤著。另外又燒了一鍋開水,裡面放少許以前弄來的鹽,她仔細地為四個小孩將手掌擦洗乾淨,沒有藥,只能這樣晾著,晾乾後再用烤好的布帶裹紮起來。
「疼嗎?」明知是廢話,她還是沒忍住問。
「不疼。」一輪清洗下來,除了傅儋外,三個小的幾乎都疼得眼淚汪汪,卻還是癟著嘴異口同聲地這樣說。
李慕然只覺得眼淚水跟著往上冒,但又沒忍住笑了起來,結果把眼淚給笑落了出來,倒嚇壞了幾個小孩。
「姨姨不哭,就一點點那麼疼。」張睿陽撲過來從側面抱住李慕然的脖子,以為是自己撒謊被發現了。
「笨陽陽,是一點點都不疼啦。」吳子然以為張睿陽說錯了話,伸出布帶裹著的手,戳了戳陽陽的腦袋,很認真地糾正。
「可是我有一點點疼啊。」張睿陽被戳得迷糊,但仍不放棄向小姐姐闡述清楚自己的意思。
「不就是一點點都不疼嘛。」吳子然心裡自有一套匪夷所思的思考方式,所以開口的時候總是很理直氣壯的。
張睿陽被繞得眼睛都轉起了蚊香圈圈,啊啊了兩聲,大約是不知道要怎麼分辯,最後鬱悶地癟了癟嘴,哼地一聲,將臉埋進了李慕然的懷裡。原本正轉過頭去抹眼淚的傅儋噗地聲笑了出來,突然覺得日子也不是那麼難過了。李遠卓坐在小馬扎上烤火,十分同情地看了陽陽一眼,覺得很有必要私下裡提點提點小弟弟,千萬不要跟女人發生爭執,因為你永遠也不可能爭過,而且還會給自己憋一肚子的氣。
李慕然發現跟小孩們在一起既容易被感動又容易發笑,連神經似乎都變得更纖細敏感了,她清楚這在末世裡不是一個好現象,但是她更清楚自己已經沒辦法再輕易把他們割舍下。或許相較於成人,跟孩子們相處更容易一些,只要你付出了真心,便能得到最誠摯的回報,最起碼不用擔心被背後下黑手。
這一晚李慕然輾轉難眠,肩膀被磨破了皮,暖和起來便火辣辣的痛,全身上下的骨頭就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揉在一起一樣,沒哪裡自在的。一天重體力活下來,她都是如此,何況是幾個年幼的孩子。她摸了摸懷裡張睿陽的手,確定上面的布帶沒脫落,心裡再次想起之前的打算。
離開。與其累死在這裡還吃不飽,不如離開求一線生機。只是如今外面危機四伏,他們沒有車也不會開車,要怎麼才能找到下一個棲身地?
博衛太遠了,聽說走公路就有兩千多公里。她帶著幾個孩子根本沒法靠著雙腿走過去,又或者說,她帶著幾個沒異能的孩子,無論走到哪裡恐怕日子都不好過。這事實在讓人頭痛。
翻來覆去想了一夜也沒能想出個合適的法子,早上起來時李慕然的精神便有些不太好,燒了開水給孩子們兌了冷水刷牙,臉卻不讓他們洗,然後就著剩下的白開下昨天省下的粗麵餅子,就算過了早,卻沒想到正吃著東西就有人來幫她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我們要去西陵市出任務,你們跟不跟?」來的是龍夏,她看上去很不耐煩,顯然不明白宋先生為什麼要讓她來問一聲,路上帶著這幾個沒什麼本事的累贅不是麻煩嗎?
李慕然愣了下,頓時有種難題迎刃而解的驚喜鬆快感,忙連連點頭,「去去,我們去。」一副生怕對方反悔的樣子。她對東洲雖然不算熟悉,也不知道西陵市在哪個方向,但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只要能帶他們離開這個基地,安全抵達另外一個可以讓他們靠殺喪屍收集物資就能生存的城市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要去的城市究竟在什麼地方,完全不重要。
龍夏有點失望,她原本是希望對方拒絕的。但是因為是宋硯的意思,所以她並沒做什麼多餘的事以令他們改變主意。當下也不多停留,讓他們快點收拾好一些需要帶的東西,立即便跟自己走。
李慕然生怕動作慢一點龍夏就有借口把他們給扔下了,三兩下就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塞進背包裡,讓幾個小孩分別背上,她自己則直接捲了兩床被子扛上。龍夏見狀,不由抽了抽嘴角,懷疑宋先生是不是事先跟這女人透露過什麼,不然她怎麼一副準備一去不回的架式。
而就在幾個人先後走出臨時居住的屋子時,隔壁房間的門打開了,病鬼拎著一個空扁扁的破布包從裡面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