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怎麼睡
王勇卸下身上的重擔,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清晨他鑽出坑道,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氣,清冷的空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向山腳下的樹林望去,發現林子裡多了不少樹枝搭起的窩棚。
搞什麼鬼呢?王勇有些好奇的走過去,隨手掀開擋在窩棚門口的雨布,裡邊擠著幾個戰士,佝僂著身子在睡覺,臉上結了一層薄霜。
「副連長!」哨兵看到王勇過來敬了個禮。
「怎麼都睡得林子裡了,坑道裡不比外邊暖和點嗎?」王勇指指一個挨一個的窩棚問道。
「報告副連長,昨天飛機炸毀了坑道,新戰士們都覺的睡坑道不安全,就……就要求睡到外邊。」哨兵偷著看了王勇一眼說道。
「媽的,這就嚇破膽啦,將來上了戰場怎麼辦,也在陣地上搭窩棚,胡搞!告訴值星排長,吹過起床號不用出操了,把這些破爛都給我拆嘍,送到炊事班燒火!」王勇生氣地踢了一腳身邊的窩棚說道。
「是!」哨兵立正回答道,可他還是不明白連副為啥對這些窩棚不滿,惹他不高興。
早飯過後,戰士們又開始一天的軍事訓練,補充進來的新戰士都分配到了各班,跟著老兵們一起訓練。王勇轉了一圈和新兵們見了個面,看了看這批新兵素質要好於上次,許多都是響應國家抗美援朝的號召,從工廠學校甚至黨政機關中入伍的工人,學生和政府工作人員,都有較高的政治覺悟和組織紀律性,入伍後都受過一段時間的軍事基礎訓練,不像過去的新兵都是在火車上才學會瞄準射擊,下連後連稍息立正都不會,敬禮都是歪歪扭扭的。
「你們在國內學習過什麼?」王勇在訓練間隙在一群新兵中間坐下問道。
「報告副連長,我們接受了三個月的新兵訓練,學習過射擊、投彈、爆破、刺殺和土工作業五大步兵技能,還組織過班排小分隊進攻演練!」一個新兵起來報告說。
「坐下說,你們訓練時用的都是什麼槍?」王勇又問。
「我們用的是日本的三八式,這種槍不好使,不如我們現在的蘇式武器!」新兵們回答說。
「呵呵,我們剛入朝的時候,就使得三八槍,一樣把美國人趕過了三八線,蘇式武器我們換裝了沒幾天!」王勇笑著說,「你們在這段時間不但要熟悉手中的蘇式武器,還要學會使用美式武器,這個很重要。」
「是,我們還能使用美國槍嗎?」戰士們聽了都很興奮,美國武器他們都是聽說過,沒用過。
「當然,在戰場上什麼情況都會發生,手裡的武器壞了,沒用子彈了,就要就地取材,使用繳獲敵人的武器!」新任二排長梁青山說道。
「你們實彈射擊打過多少子彈,投過手榴彈嗎?」王勇接著問道。
「我們打過五發子彈,手榴彈只扔過教練彈,沒投過實彈!副連長在這我們有機會投實彈嗎?」
「你問問你們排長有沒用機會?」
「呵呵,手榴彈是我們使用的主要防禦武器,在一次戰鬥中我一個人就扔了兩箱手榴彈,胳膊都累腫了,你們說有機會嗎!」梁青山輕笑著說。
「哦,那可太好了,我們可以扔個夠啦!」新兵們興奮起來,一個個恨不得早點上戰場。
王勇在訓練場上泡了半天,基本摸清了新兵的底子,一個訓練計劃初步形成。現在一線戰鬥還在進行,留給他們休整的時間不會太多,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會重返前沿,必須讓新兵們盡快的成熟起來,有能力投入到戰鬥中去。
午飯後,王勇覺得受傷的胳膊變得十分沉重,脹痛的厲害,他試著抬了下手臂,根本抬不起來了,頭也變得昏昏沉沉,身上沒有力氣,臉上火燒火燎的像著了火。昨天為了搶救坑道裡的人,王勇不顧傷口未痊癒,一直在現場挖土,用力過度,傷口不可避免的感染了。
王勇想找衛生員換換藥,走到洞口才想起來他們都在營部集中照顧傷員,他也只能到那裡去治療了。
「三連福,你怎麼了,臉這麼紅,是不是發燒啦!」王勇剛走進改造成衛生室的坑道,一個衛生員就看到了王勇蔫頭耷腦的,像發了瘟的雞似的,急忙扶住他問道。
「頭暈,胳膊上的傷口疼的厲害,可能是感染啦!」王勇小聲地說道。
「你先試下體溫,我去找醫生!」衛生員扶著他坐下,讓他夾上體溫計,匆匆忙忙地出去找醫生。
王勇靠著洞壁,合著眼感覺頭越來越沉,眼睛都懶得睜,耳朵邊上像有無數只蜜蜂在飛舞,吵得他心煩意亂,他想站起身將它們趕走,腿卻使不上力氣,一出溜從凳子上滑了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睛一花,彷彿看到楚瑩走了進來,他伸手想抓住她,卻抓了個空,腦袋一歪倒在地上什麼都不知道了。
戰場上惡劣的環境已經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多日的勞累、焦慮加在一起,侵蝕著他的軀體,一處本來並不嚴重的傷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感染的傷口終於摧毀了王勇身體裡的最後一道防線,將這個鋼鐵戰士擊倒。
王勇在昏迷中彷彿依然在進行著戰鬥,面對攻勢如潮的敵人他射擊,投彈,扔炸藥包,將敵人一次次的打下去,身邊的戰友一個個的倒下了,他呼喊著,掙扎著想拉住他們,可他們化作一個個模糊的身影,他哀求他們帶上自己,他們卻對他笑笑隨風飄逸著漸漸遠去,陣地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敵機飛來了,扔下了無數的燃燒彈,陣地化作了一片火海,烈火焚燒這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似乎能看到它們慢慢的萎縮,乾裂,一層層的從身上褪了下來,可他還是感覺熱的難受,嗓子眼裡都能噴出火來……「水,水,我要喝水!」王勇在陣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尋找著,希望發現一杯水,哪怕一滴水也好!正當王勇口渴難耐的時候,他感到一股清流流進了嘴裡,他貪婪的吸吮著,如同乾涸的土地終於盼來了一場甘露。
「王勇,王勇……」
王勇聽到呼喊聲,漸漸睜開了雙眼,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來,一張憔悴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ど妹,我這是怎麼啦?」王勇掙扎了幾下想坐起來,卻軟軟地摔在床上,他急忙問守在床前的楚瑩。
「連副,你暈倒了,睡了快一天啦!」財迷湊過來說道,看到他醒過來,財迷總算鬆了口氣。
「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傷口都發炎了,弄不好就得截肢,得了敗血症就把命丟了,誰也救不了你!」楚瑩又氣又愛地說道。
「連副你好好休息,我去跟連長他們說一聲,大家都還擔心你呢!」財迷看看王勇病情穩定下來了,放下心,知趣的把地方留給了他們,王勇揮揮手,讓他去了。
「ど妹,這是你的房間吧?」王勇打量下自己所處的地方,不像是設在坑道裡的病房,這裡濃重的消毒水味道中有一絲淡淡的女孩子的體香。
「是啊,病房都住滿了,我想也不能把傷員扔到外頭,只好暫時讓你住我這了,臭烘烘的,你走了我還得收拾!」楚瑩嘟著嘴說道。
「楚醫生對不起,你扶我起來!」王勇呻吟了一聲,掙扎著要起身。
「你這個樣子能起來嗎,老實躺著。」楚瑩嗔怪地說,「你……你剛才叫我什麼?」她又忽然想起了什麼,覺得彆扭,又詫異地問道。
「楚醫生,不是你要我這麼叫的嗎?」
「混蛋,我讓你這麼叫你就這麼叫嗎!」楚瑩生氣了,瞪著眼睛喊道,大有要發飆的跡象。
「我……我還是走吧,省的你生氣!」王勇說著又要起身。
「你不許走,走了就不准再回來!」楚瑩語無倫次的說道,漲紅了臉,將王勇推到在床上。
「呵呵,我就知道你捨不得,再給我點水喝,好嗎ど妹?」王勇輕笑著說道。
「討厭!」楚瑩拿過放在一邊的水杯,試了試溫度,遞給了王勇。
「不,我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人不是這樣給我餵水的,好像是……」
「不許說……」楚瑩大羞,她摀住王勇的嘴急吼吼地說道,王勇昏迷中水灌不進去,她只好含著水嘴對嘴的度給他,沒想到王勇居然感覺到了。
「楚瑩同志,你怎麼這樣對待為革命受傷的戰友,還有沒有一點階級感情?」王勇忽然正色的說道。
「滾,什麼為革命受傷,你是跟人搶……受傷的,還有臉說,我就該把你的胳膊鋸掉,讓你長個記性!」楚瑩點著王勇的腦門說道。
「說啊,怎麼說半截,搶老婆有什麼丟人的,誰敢跟我搶,我就跟他玩命!」王勇笑著抓住楚瑩的手說道,「鋸掉了胳膊更好,我就有理由纏著你了,纏著你一輩子,讓你餵我吃飯,給我洗衣服,伺候我一輩子!」
「好了,還嫌丟人丟的不夠啊,全師的人都知道你王勇的大名了,為了老婆敢獨闖師部去找人拚命,我聽著都臊得慌!」
「那小子再也沒找過你吧?」
「他還敢來,再來命都沒了,聽說給他的處分很嚴厲,沒有開除軍籍就不錯了。」
「哼,我跟謝三說了,他要是再敢動歪心思,就往死了錘他,打他個殘廢!」王勇面目猙獰的說道。
「還嫌禍闖的不夠啊,要不是我給大哥打了電話,你還不知道受什麼處分呢!」
「是你告訴他的啊,他去了先把我臭揍了一頓,我還納悶是誰告的密呢,原來是你這個叛徒!」
「狗咬呂洞賓,聽說你自己去了,我都快嚇死啦,不知道找誰幫忙,就想到了大哥!」
「嘿,你跟他什麼關係啊,大哥大哥的比我叫的還親,那是我大哥……」
「行了,剛好一點就耍貧嘴,喝點水歇一會吧!」楚瑩坐在床沿上抬起王勇的腦袋,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把水慢慢的餵進他的嘴裡。
王勇喝了點水又睡著了,楚瑩看著王勇明顯消瘦了臉龐,心中充滿了歉意。如果自己相信他對自己的愛,不跟他賭氣,也許王勇對周參謀追求自己的事只是說幾句俏皮話,一笑而過,不會憑著一時之氣打上門去,惹下這麼多的禍事。楚瑩輕輕的從王勇手裡抽出自己的手,摸摸他的額頭,燒還沒有退,她用涼水把毛巾沾濕擰乾搭在王勇的頭上,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ど妹,我不是故意惹你的,我和李亞楠真的沒有關係,相信我!」王勇閉著眼手亂舞著。
楚瑩聽到王勇又開始說胡話,趕緊坐到床邊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輕輕的在他身上拍打著,「我知道,她是一廂情願的,我相信你,睡吧……」王勇好像聽到了她的話,立刻安靜下來,又沉沉的睡去,只是握著楚瑩的手不肯再撒開。
當王勇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昏暗的油燈照亮了不大的山洞,楚瑩趴在床頭睡著了,這兩天搶救傷員她也累壞了,王勇微微向裡挪了下身子,想把楚瑩的身子擺正,她卻猛然驚醒了,「王勇你怎麼了,是傷口疼,還是餓了?」
「沒事,我就想讓你舒服一點,卻沒想到把你弄醒了!」王勇帶著歉意地笑笑說道。
「你的燒退了,感覺好點了嗎?」楚瑩低下頭,兩人的腦門碰到了一起,感覺了下溫度說道。
「好了,看到你在我身邊就都好了!」王勇笑著說道,用手勾著她的脖子在楚瑩臉上親了下。
「吃點東西吧,老錢特意給你包的餃子,我一直給你溫著呢,吃幾個吧!」楚瑩推開王勇,把用棉帽子包著的飯盒捧過來說道。
「你吃過了嗎,咱們一起吃。」王勇打開飯盒聞聞,又抓起個餃子嘗了嘗說道。
「你睡覺的時候,我吃過了!營長,教導員和幾個連長排長都來看過你,連旁邊病房的幾個受傷的都來了,沒想到你在你們營人緣還挺好!」楚瑩把王勇扶起來在身後給他塞了個枕頭說道。
「我吃你不饞啊,我記著你們家包的餃子最好吃了,可惜一晃七八年沒吃過了!」王勇塞得楚瑩嘴裡個餃子說道。
「你愛吃,等你好了,我給你包一回!」
「真的,那我這一槍也算沒白挨。」王勇擠擠眼睛說道。
王勇吃了半碗餃子,擦了擦手,就下床找鞋要出去,「你幹什麼,傷還沒好呢,要什麼我替你!」
「嘿嘿,這事你替不了,我想撒泡尿去!」王勇趿拉著鞋站起來說道。
「你就沒個正經的時候,我是醫生,什麼沒見過,我扶你去!」楚瑩給王勇披上大衣,幫他綁好鞋帶,扶著他大方地說道。
王勇沒想到楚瑩真的要陪他去,到把他嚇住了,手足無措地說道:「算了吧,還是我自己去得了,你一個大姑娘在身邊,我也尿不出來啊!」看著王勇臊的紅了臉,飛也似的衝出去,真讓人懷疑他剛才半死不活的樣子是裝出來的,楚瑩莞爾一笑,還是不放心地拿著手電筒跟了出去。
王勇方便回來卻犯了愁,營裡本來沒有女同志,楚瑩來了以後專門給她騰出了一個房間獨住,現在他佔了這裡,楚瑩就沒地方睡覺了。
「ど妹,我還是回連裡吧,明天白天我再回來打針吃藥。」王勇看著楚瑩跟她商量道。
「不行,你的傷勢還沒有穩定下來,夜裡再反覆了,身邊沒人怎麼行!」楚瑩一口就拒絕了。
「你這裡只有一張床,我留在你怎麼休息,再把你累病了我可就沒人管了!」
「不用你管,在衛生隊陪護傷員不睡覺是經常事,我困了在床邊上打個盹就行了。」楚瑩重新整理好床鋪,蹲下準備幫他脫鞋說。
「不行,咱們孤男寡女的睡在一起,影響不好,明天怎麼說得清!」王勇邊躲邊說。
「什麼孤男寡女,現在你是傷員,我是醫生,別人能說什麼,再說誰不知道我是你『老婆』,誰說你再找他們拚命去啊,囉囉嗦嗦的像個老太太,我都不怕,你個大男人怕什麼?」楚瑩讓王勇坐到床上,脫下他的鞋扔到地上說道。
王勇躺在床上,楚瑩搬個凳子坐在床邊守著他,兩人此時都沒了睡意,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啪』的一聲,油燈爆出一個明亮的燈花,閃了幾下熄滅了,坑道裡一下子變的黢黑,王勇摸索著抓住楚瑩的手,「ど妹,到床上來吧,咱們擠一擠,不要凍著!」
「咱們睡一張床,你不怕別人說了嗎?」楚瑩給他掖掖被子輕笑著說道。
「怕,不過我更心疼……」王勇撩開被子一使勁把楚瑩拖上了床,「不許打我,我是傷員!」
「你……你!」楚瑩沒想到王勇會這麼做,怕碰到他的傷口又不敢用力掙扎,半推半就的和他並肩躺在一起。在一個被窩裡,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感覺到彼此身上的溫度和鼻息,兩人身體僵硬誰也不敢動一下,唯恐碰到對方,就這樣靜靜的躺在一起。
「ど妹,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天天這樣躺在一起!」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王勇忽然打破了尷尬出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