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事急從權
劉克在王勇的陪伴下一言不發地視察了現場,越看越心驚,他看了看地上還沒被填滿的彈坑,直徑有七八米,深度還有四五米,可見這顆炸彈的威力有多大,「坑道有這麼厚的被覆層怎麼會被炸塌?」劉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再向身邊的王勇求得答案。
「團長,現在天氣雖然還冷,但是已經到了春天,氣溫有所回升,表層的凍土已經融化,防護能力和承受能力已經大幅度下降!」王勇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要不也不會有這麼大面積的垮塌,得引起警覺啊!」劉克歎口氣說道。
「團長今天我又犯了錯誤,沒有經過上級的允許擅自調動部隊,越權指揮,我請求處分。」王勇直視著團長的眼睛說道。
「王勇,情況緊急,你當機立斷,接過指揮權不能算錯!」劉克看著王勇清澈的眼光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佈置的也很妥當,避免了更大的損失,你接過的不僅是權力,也是責任啊,我應該感謝你!」
「團長,我們勘察一下現場,一顆炸彈直接命中坑道頂部,炸塌了坑道,造成大面積垮塌,現在又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估計……估計李營長他們已經犧牲了。」一個與劉克一起來的工兵參謀向他匯報說。
「嗯,你把這裡的情況馬上向政委做個詳細的匯報,讓他去趟師裡徵求下師首長的意見!」劉克心情沉重的對他說道。
「王勇,剛才他的話你也聽到了,現在你們也挖了半天,還沒有挖掉三分之一,要挖完最少還得一天,就是挖出來恐怕也完了,不行……不行就放棄吧!」劉克點著支煙,幾口就吸了半支,艱難的做出了決定。
「團長不行,不能放棄,也許他們還活著,不,他們一定活著,營長說打完仗他要回家娶媳婦兒的,現在媳婦還沒娶,他不會死的……」王勇拉著劉克的手哽咽地說道。
「王勇不要感情用事,你也是個老兵了,被埋到坑道裡的人能活過幾個小時嗎,裡面沒有空氣,悶也會把人悶死的,再說坑道是被重磅炸彈直接命中的,什麼的後果還用我說嗎?」
「團長,營指揮所是個u型坑道,裡邊空間很大,被覆層也很厚,即使直接命中,我認為還會有一定空間的,一連長不就被救出來了嗎,你就讓我試試吧。」王勇哀求著說。
「王勇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他們活著的希望太渺茫了,你們長時間暴露在這裡,會不斷遭到敵機的轟炸,付出的代價會更大,這個道理還用我再說嗎,你馬上把部隊撤下來,等候命令!」劉克硬起心腸厲聲說道。
「鍾強!」王勇大聲喊道。
「到,連副你有什麼事!」鍾強跑過來說道。
「你把團長『請』到坑道裡休息,沒有我的命令不能讓他們出來!」王勇說道。
「副連長,這……」鍾強嚇了一跳,茫然的看看團長又看看王勇不知所措。
「現在我是現場指揮,執行命令,他們反抗就下了他們的槍!」王勇看到團長的警衛員伸手摸槍,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說道。
「王勇,你反了,敢關我的禁閉,我處分你!」劉克氣得手都發抖,指著王勇的鼻子吼道。
「團長,你怎麼處理我下來再說,今天我一定要不營長他們挖出來,活著要見人,死了要見屍,不挖出他來我決不收兵,否則我不答應,全營的戰士也不會答應,到時候你是讓我上軍事法庭,還是讓我捲鋪蓋回家我都認啦!」王勇倔強地說道,「鍾強,執行命令,讓團長下去休息!」
「是!」鍾強大聲答應一聲,一揮手,叫過來幾個戰士簇擁著劉克幾個人進了坑道,留下兩個可靠的戰士守在洞口。
「團長,王勇太放肆了,連你都敢扣,他不要命啦!」劉克的警衛員有些委屈又氣憤地說道。
「呵呵,如果換做是我被埋在裡邊,師長不讓你挖了,你會怎麼辦!」劉刻苦笑著說。
「我……我也會像他那樣,把師長綁起來,繼續挖!」警衛員遲疑了下,又斬釘截鐵地說道,「那我們現在被關在這裡怎麼辦啊?」
「哎,只要咱們不去干涉,誰也不會把咱們怎麼著,你待會到村子裡找幾個朝鮮老鄉醃鹹菜的罈子來!」
「團長你要那個幹什麼啊?」警衛員點點頭,又不解的問道。
「按志司的規定,營以上幹部犧牲後可以運回國內安葬,坑道被直接命中,人肯定都炸碎了,找個罈子裝起來,便於運送。」劉克擦擦眼角說道,他和大頭從紅軍時期就在一起,這麼多年分分合合,感情很深,現在能為他做到的只有給他找個罈子當容身之所,這讓他很傷感。
「副連長,你把團長給關起來,這樣不好吧?」二連的代理連長聽到團長的命令帶人撤了下來,湊到王勇跟前問道。
「現在就是玉皇大帝阻止我,我也要打他幾槍,你要是怕了,就帶著你的人滾回去還來得及!」王勇用肩膀晃開他,扯下挎胳膊的繃帶,搶過他手裡的鐵鍬衝到前邊埋頭幹起來。
「王勇,我跟一起挖,是殺是剮我跟你一塊頂著!」剛剛緩上勁兒來的馬大栓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衝上來說道,王勇衝他笑笑,用腳挑起一把鐵鍬扔給他,兩人並肩站在前邊拚命鏟土,財迷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撿起把鐵鍬也上去了,楚瑩看著王勇眼睛裡也是淚花亂轉,捋了下頭髮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看著我幹什麼,挖土,今天拼了不吃不睡,也一定要把營長他們都挖出來!」他氣惱地對看著他的戰士們吼道,帶頭又重回現場。
三個連輪番上陣,冒著敵機的不斷騷擾,一直幹到天黑,鏟出去的土足有上千方,可是依然沒有看到人,而上邊鬆動的土石不斷滑下來,不斷將他們挖出來的空當重新填滿把大家的希望一次次打破,大家都有些絕望了。
師團首長對這裡情況也十分關心,不斷的打電話詢問,聽了他們的匯報,已經覺得被埋的人生還的希望渺茫,已經在花名冊上他們的名字後標注上了『陣亡』,政治部忙著抽調幹部準備補充到四營,畢竟現在還處在前線,戰鬥隨時都可能爆發,誰也不能也不敢掉以輕心。
「連副,天黑了還挖嗎?」財迷怯生生地問道,挖土的戰士已經輪了兩圈,王勇從出事到現在沒有下去休息一會兒,不吃不喝一直堅守在現場,疲憊和焦慮讓他面容憔悴,彷彿一下變得蒼老了十歲,讓人看著心痛。
「挖,點火把,接著干!」王勇咬著牙說道。
火很快升起來了,把現場照的通明,熊熊的火光映紅了一張張臉龐,「大腦袋啊,我為了救你把團長都關了禁閉,冒著被敵人炮火覆蓋的危險挖你,你可要堅持住啊,等我把你刨出來,你要是活著,我馬上向你承認錯誤,絕不再跟你鬧脾氣啦……」王勇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盼望著這位兄長堅持下來。
挖掘工作持續到午夜,口子總算是愈挖愈大,但是塌方不斷,當大家再次把塌下來的土石清除出去時,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從裡邊冒出一股白煙,王勇趕緊爬過去,藉著火光仔細觀察了一下,白煙是人呼出的熱氣,遇到冷空氣凝結成的水蒸汽。
「裡邊有空隙,要不也不會冒出白氣!」王勇心中一陣欣喜,回頭對大家說道。
「咱們加快速度,爭取時間!」鍾強興奮地說道。
「不行,這裡已經靠近營長他們所處的位置,如果再塌方,人就徹底完了,得想個辦法。」王勇強迫自己從興奮中冷靜下來,想了想說道。
「眼看就要到了,這怎麼辦?」幾個班長也圍過來,焦急地說道。
「打支撐,雖然慢點,但是穩妥,能保證人的安全!」王勇考慮片刻說道,「大家都辛苦一點,找些木頭木板邊掘進邊支撐,讓休息的同志們立刻行動起來,這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我知道大家累了,但是現在一定要打起精神來,不能再出現傷亡,我們也承受不起了!」他對大家深情地說道。
「好,就聽副連長的,大家趕緊行動!」鍾強對戰士們喊道。
王勇帶著幾個戰士一點點擴大缺口,挖進去一點,就用木板支撐一點,防止塌方,隨著這條低矮隧道深入,缺口也逐漸加大,終於挖出一個兩尺直徑大小的洞口,裡邊可以聽到有人發出的呻吟聲。
「裡邊的人還活著!」沒有比這個消息更讓人振奮的了,現場的人都激動的摟在一起,近二十個小時的救援終於有了最好的結果,劉克聽到了信也從『禁閉室』裡跑了出來,沒想到王勇的努力真有了結果,要是他服從了自己的命令,想想後果,劉克不禁冒了身冷汗,那就是把一個營的軍政主官都給活埋了,自己就是把自己崩嘍也難以贖回自己的罪過。
「連副,我個子小,身體靈活,我鑽進去救人!」財迷拿著一捆繩子站出來說道。
「好,一定注意安全!」王勇點點頭說道,把一隻手電筒交給他。
財迷一點點地慢慢順著狹小的洞口爬了進去,很快摸到一個人,滿面塵土也分不出是誰,摸摸還有熱乎氣,他用繩子攔腰把人綁住,輕輕拉動繩頭,外邊的人得到了信息,立刻開始拖動繩索,把人拖了出來,「是三連長!」大家趕緊把人抬出去,守在一邊的救護組立刻開始搶救。
財迷找到的第二人是教導員宋春生,他還能說話,第三個摸到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他被一塊石頭擊中了腦袋,當場就完了,拖出來一看是一連的三排長,他是剛提上來的,板凳還沒坐熱乎,就死在了裡邊。
人一個接一個的被救了出來的,有的還能呻吟幾聲,有的已經昏了過去,緩過來抱著旁邊的人就哭,在黑暗中的這二十來個小時真是度日如年啊,不多時又一個被拉出來,是機槍排的排長,一根板凳腿把他穿了個透心涼,血都流乾了……連接拉出來的兩個人一個是二連的指導員,出來時還活著,可也沒能堅持多一會兒就犧牲了,另一個是機炮連的指導員,被塌下來的石頭砸中了腹部,口鼻都是血,但人還是活了下來……
救出了十多個人,可就是不見大頭,「裡邊還有人嗎?」王勇衝著洞口喊道。
「有,我還沒出去呢!」隨著說話聲,一顆碩大的腦袋從洞口裡冒了出來,「財迷一推我一下,他媽的我被卡住了!」
「營長?!」大家驚喜的拽胳膊的拽胳膊的,拉腦袋的拉腦袋,把他拖了出來。
「媽的,剛才誰拽我耳朵啦,找揍啊!」大頭出來一骨碌爬了起來,揉著耳朵大罵道。
「營長……」王勇撲上來摟著他大哭起來,為了救人,他承受了太多的壓力,這時看到大頭安全的脫險,再也忍不住,壓抑了多時的情感盡情地釋放了出來。
「兄弟別哭,我知道你一定會救我出來的!」大頭使勁摟著他,在王勇耳邊輕聲說道,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著無比的信任和兄弟間的深情,周圍的人也忍不住跟著抹起了眼淚。
「你們他媽的都幹啥去了,把我拉出去啊……」正當大家激動萬分的時刻,洞口傳出了財迷聲嘶力竭地喊聲,他在裡邊耗盡了力氣,自己已經無力從洞裡爬出來了……
天濛濛亮時,這場生死救援才結束,四營可以說遭受了一場大難,全營的連排幹部三人犧牲,兩人重傷,斷根肋骨,折了胳膊的都算輕傷,犧牲的就地安葬,重傷的馬上送進了衛生隊,他們領導班子幾乎讓這顆炸彈給連窩端嘍,如果美國人知道戰果如此『輝煌』,一定會給這個飛行員頒發個大大的勳章。
回到坑道,只受了點擦傷的大頭和團長劉克準備商量下善後事宜,他忽然看到角落裡放著兩個鹹菜罈子,納悶地問:「誰把鹹菜罈子都搬到坑道裡了,還準備在這醃鹹菜啊!」
「嘿嘿……營長,這兩個罈子是特意從朝鮮老鄉那找來的,給你和教導員準備的,想著你們被炸成了片片,用這個好裝,往國內送也方便!」大頭的警衛員笑著說。
「這是誰出的主意啊,真臭,不知道我的腦袋大啊?這罈子口這麼小,能放的進去嗎,找個水缸還差不多!」大頭伸出腦袋在罈子口上比了比說道。
「呵呵,這主意是我出的,著急麻慌我把這茬忘了……」劉克不好意思地笑了。
「行了趕緊把它們還給老鄉吧,看著它我怎麼覺得瘆得慌,渾身上下長雞皮疙瘩!」大頭擺擺手讓警衛員把罈子搬了出去,「哎,王勇呢,怎麼半天不見他的面了?」大頭喝了口水,隨口問道。
「哦,救出你們,他就回禁閉室了!」走到洞口的警衛員扭頭回答道。
「媽的,這小子溜得到快,這回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不行。」劉克拍了下桌子說道。
「團長,咋了?他又闖什麼禍了。」大頭聽了急忙放下水杯問道。
「怎麼了,這回他的禍可闖大了,他居然敢關我的禁閉,一個副連長關團長的禁閉你相信嗎,這要傳出去,我的團長還有臉當嗎?」劉克拍拍自己的臉說道。
「啊?」大頭也傻了,這王勇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剛勇闖了師部,事情還沒平息,就又把團長給關了,他覺得自己跟這個領導吵,跟那個上級鬧,膽子不小了,可也從未敢把團長給關起來!
禁閉室中,王勇盤腿坐在地上,膝蓋上放著背包,接著洞口的微光,伏在上面在寫著什麼,財迷趴在鋪上哼哼唧唧的呻吟著,賴子和秀才像兩個小丫鬟似的一個揉肩,一個捶腿,小心地伺候著。
「財迷你看你個沒出息勁兒,幹點活累成這樣,至於嗎?」賴子使勁在他肩上掐了兩下說道。
「你們不知道啊,在洞裡我一個人把那些死的傷的不省人事的一個個的爬著拖到洞口,就我這嬌弱的身軀容易嗎?」財迷指指右肩讓賴子加大力度。
「你他媽的還嬌弱的身軀,身上比鐵還硬,別噁心人啦!」秀才在他屁股上使勁拍了一巴掌說道。
「哎呦,我財迷交友不慎啊,怎麼跟你們兩個沒良心的稱兄道弟,你們就不能有點同情心啊,我從早晨忙到早晨,東奔西走,一會兒都沒閒著,腰都累折了,你們兩個抱著機槍還能打個盹,我行嗎?」財迷譴責著兩個不仁義的傢伙。
「你再累,還能比連長累啊,你看連長回來就在那寫東西,沒吱一聲!」賴子擦擦臉上的汗說。
「連長這回麻煩大了,他得趕緊寫檢查,要不就不只是關禁閉啦!」
「怎麼啦,救人還救出事來了,不就是暫代了會兒營長嗎?」賴子不在意地說。
「不光是為這個,他……他把團長給關起來了!」財迷費力地扭過頭哭喪著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