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哥,小卿很抱歉。」小卿和楊榮晨並肩站在一處山峰,看山坳中靜寂的蘭若村。
「不關你事,是榮曦自作孽,不可活。」楊榮晨歎息,也有一絲惋惜:「如果當日,我不曾如此對他逼迫,也不會弄到今日的局面。」
小卿微笑搖頭:「不怪大哥,也不能全怪二哥。二哥也是受人利用。」
「一個女人……」楊榮晨面上終於寫滿沉痛之色:「榮曦他,糊塗。」
小卿沉默良久:「二哥以死贖罪,便有再大的錯,也隨風散去了。」
阮丁丁和青碧雖然都承認了與楊榮曦有染,但是兩人都清晰的記得,孫劍蘭和青翼出生時,胸口上並無那點紅色淚痕印記。只是百日之後,才發現孩子的胸口上有了那個印記,雖覺蹊蹺,但是都未曾聲張。
巧的就是,孫劍蘭和青翼百日喜宴,都曾邀請過慕容芸參加。各大世家之間,本就有些交往。
小卿幾乎可以肯定,那種紅色淚痕印記是慕容芸搞的鬼。其用心不可謂不歹毒了:試想,若是天下武林聽聞孫家大小姐、青碧宮的少宮主都是楊家二少爺楊榮曦的私生女,會作何反映?
楊榮晨心底歎氣:這種醜聞若是傳揚江湖,不要說會給楊家帶來滅頂之災,歐陽家、孫家、宇文家、慕容家,整個江南武林都會被捲入其中,屆時必定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雖然目前看似平靜的江湖,已經暗潮洶湧。一場小小的紛爭,都可能帶來血流成河的後果。何況是這種天大的醜聞。
所以,楊榮曦必須死。死才能無所對證。
小卿為了得到藍秀竹和青碧宮主的親口證實,想來大費周章。因為楊榮曦,是不會揭穿慕容芸的謊言的。當然,他也可能被慕容芸蒙在鼓裡。
「榮曦為了慕容芸,至死也不肯說出事情真相。」楊榮晨再次憤怒,更多的卻是失望和淒涼。自己在弟弟心裡,到底還是比不過那個女人。一手教養大的弟弟,養育之恩,比不過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小卿也暗自驚歎慕容芸的能力。
一個女人如果處心積慮地想危害江湖,那麼她的能量無疑是巨大的。
「她殺了真的宇文敬,卻能在短短地時間內找出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宇文敬,而且一扮十七年毫無破綻。這女人卻的確有幾分本事。」
所以小卿也並沒有去調查這個宇文敬到底是何人所扮,待他神智清醒後,依舊讓他會宇文家去當他的宇文敬。就如同歐陽家、孫家還有恆山派和慕容家的事情一樣,秘密依舊是秘密。
什麼被迷心智,什麼被人下藥,什麼冒名頂替,什麼生死相鬥這些事情,只當沒有發生過。
因為即便是表面的和平,也還是該不遺餘力的維護。保持各大家族的勢力均衡,互相牽制,才不至於給外敵以可乘之機。無論如何,不能讓江南武林分崩離析,也不能讓任何一方做大。
楊榮晨又何嘗不驚歎小卿的能力。換一個角度看,弟弟楊榮曦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的。只是他那能力似乎用錯了地方。
「宛然的確是二哥骨肉。大哥要帶她回去嗎?」小卿轉移了話題,雖然這個話題也不會讓大哥舒心,但是事情一定是要解決的。
楊榮晨當然不想讓弟弟唯一的骨血流落在外。可是,宛然看玉翔的眼神,宛然的一舉一動,他和小卿都明白,那個心機深沉又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如果離開玉翔,可能會變成第二個慕容芸。
「這件事情,你拿主意吧。」楊榮晨淡淡地吩咐。
「楊大哥,你也這樣對小卿。」小卿慘兮兮地看著楊榮晨苦笑。
「反正,你左右逃不了一頓打去。」楊榮晨也覺此事自己處理得有些不厚道,不過,這件事若是小卿的主意,自己的心裡必定會好過些。
小卿聽楊大哥再提起此事,真真的就覺得自己的笑容已經苦得不能再苦:「慕容太狂前輩已於近日回到慕容山莊,聽說曾派八百里加急信函發往大明湖。」
楊榮晨微笑道:「如此,傅叔的吩咐也該快到了。」
小卿對楊榮晨再次一揖到地:「楊大哥,小卿明日就轉回大明湖去。」
楊榮晨苦笑,我自會全力以赴為你求情,只是不知能在傅叔那裡討下多大的面子來。
微歎了口氣,楊榮晨問:「你真的確定蕭蕭,並非榮曦的骨血?」
小卿點了點頭:「滴血認親這種事情,認是了也還未必是,認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了。」
又笑道:「不過,不論怎樣,他也是二哥的徒弟,二哥的確曾托燕月和小卿予以照料。小卿今後便拿他當傅家弟子一般就是。」
宇文蕭蕭若是知道小卿已經寬宏大量地認了他做傅家弟子,不知會做何感想,斷不會感激涕零就是,因為小卿對弟子們的嚴厲可會讓他十分吃不消。
楊榮晨猶豫了一下:「蕭蕭似乎和燕月很談得來。」楊榮晨的眼裡並不容半點灰塵的。
燕月對蕭蕭的回護,蕭蕭對燕月的言聽計從,都令楊榮晨有些不舒服。也說不清是為什麼,反正就是彆扭。
「燕月的確對蕭蕭有些放縱。」小卿並不很在意:「而且蕭蕭的確有些放肆,倒是需要費點心思管教。」
小卿雖然這樣說,不過難得忙裡偷閒有這大半天時間可以休息,他可不願意再浪費自己珍貴的腦細胞了去費什麼心思來管教蕭蕭,所以他選擇簡單的而且效果通常不錯的方法。
未時四刻(下午二點)。吃得舒服又舒服地睡醒了午覺的小卿,吩咐小莫沏了果茶,在廳內椅子上坐了,吩咐宇文蕭蕭跪了。
宇文蕭蕭咬著嘴唇,一肚子不情願地跪了下去。因為他看見桌上的那根籐棍,心裡總是有些哆嗦。
小卿看蕭蕭跪好了,笑問道:「《顏氏家訓》已經吩咐你看了幾日,想必也差不多了。今日便來考考你。」
又對燕月道:「背書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講給他聽聽。」
燕月應了一聲,道:「若是背錯一字,便要罰十下板子。超過十處,還要加罰十下。」
小卿回手將籐棍扔給燕月道:「他若錯了,你便打。不許容情。」然後對目瞪口呆的宇文蕭蕭道:「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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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翔走在前面,宛然落後四五步相隨。玉翔停下等她,她便也止步不動。
「我去與青翼道別。你若一定要去,便過來一起走吧。」玉翔對宛然毫無辦法。
宛然哼道:「道別,難道你不是想接著青翼與你一起回大明湖去嗎?」
玉翔道:「我自然是想的,不過只怕青碧宮主不許,說是於理不合。」
宛然氣道:「你自然是想的?你就不怕惹得我一劍殺了她。」
玉翔搖頭笑道:「你這麼任性地亂發脾氣,我可不敢帶你去了。」
「我不是任性,」宛然叫道:「我知道,你去找青翼,便是想丟下我了。我自然不能如你的願,我這就去殺了她,看你還如何想著她,如何讓她做你的妻子。」
玉翔忙道:「你又說什麼混話,誰說要丟下你了。」
宛然看玉翔溫柔,心裡有些甜蜜,卻依舊不依不饒道:「我偏要說,反正被打屁股的人又不會是我。」
玉翔也並不生氣,雖然現在膝蓋還是紫的,屁股也還痛得慌,他拉起宛然的手道:「我知你是不會去傷害別人的。可是,你這樣說話,若是老大聽到,必然會不喜,他打我自然是不要緊,可要是老大認定你是個心腸狠毒的女子,那該如何是好呢。」
宛然被玉翔拉著手,聽到他說完那句「那該如何是好呢」,輕輕撫摸著他手上還未消腫的三五條青紫的檁子,眼淚已經止不住掉了下來。
玉翔這段時日來,沒少因為自己被他師兄責罰,這身上的傷,到多半是拜自己連累所賜。可是他不僅從未怪過自己,還在替自己考慮,怕自己在他師兄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分明是在心裡將自己看得很重。
「玉翔,對不起。」宛然忽然撲到玉翔懷裡:「我只是害怕。娘死了,爹也死了,哥本來也是不理我的,連嫣然姐姐如今怪爹爹殺了她娘,也不會理我了。我害怕。」
宛然終於嚎啕大哭起來,幾日來的恐懼、委屈和心酸都湧上心頭,化作滂沱的淚水,將頭埋在玉翔胸前盡情地流淌,心裡只念著,玉翔,如今這世上我便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玉翔感覺到宛然在自己懷中的抽噎和顫抖,忍不住展開雙臂,將宛然緊緊抱住:「你不用怕,我是不會離開你的。」他自小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依戀,望悠悠白雲,青青遠山,碧碧青草,玉翔感覺自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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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婉兒吹簫,青翼撫琴,孫劍蘭彈箏,悠揚婉轉的樂中,三人都有些悵然。餘音裊裊,三人都未說話。
歐陽婉兒看著孫劍蘭,烏黑的秀髮,瀉在潔白的羅裙上,晶瑩的玉指依舊停在弦上,身形似乎更加瘦削了,那尖尖的下頜依舊淨白如玉,讓人心生憐惜。
似乎感受到了歐陽婉兒的目光,孫劍蘭抬頭看向歐陽婉兒。見她握著玉簫,正呆呆凝望自己,秋水般的雙眸似乎含有千言萬語,百般愁緒。兩人相對一瞬間,心裡都湧起同一個名字:小莫。
「劍蘭,你和翼兒休息吧。我先告辭了。」歐陽婉兒很快恢復了神色,站了起來,曳地的羅裙襯著她細窄的腰身,步步生姿。
送走歐陽婉兒。
孫劍蘭回到屋中,添了香在爐中,順手拿起一本詞選來,翻了一頁,卻又發呆。
青翼過去,看那一首詞:自送別,心難捨,一點相思幾時絕。憑闌袖拂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一點相思幾時絕。青翼念了半天,歎了口氣,卻拿起了桌上果盤裡的柿子,咬了一口,手卻蘸了杯裡的涼茶,在桌上寫了玉翔的名字。
孫劍蘭收了自己愁思,笑青翼道:「你想玉翔嗎?」
青翼臉有些紅,卻點頭道:「自然是想的。」
「那你為何還要與我一起走,當日留下不是更好。」
青翼抬了頭,又低下:「我知道姐姐,你會待我好的。娘也待我好,容家三個姐姐也待我好。可是宛然她,她娘沒了,她只想玉翔待她好。」
孫劍蘭不由有些呆,半天才歎道:「翼兒,你這心地太善良了。」孫劍蘭不過大青翼一歲多些,在青翼面前,卻很有一些姐姐的樣子了。
她拿了手帕替青翼擦了手:「你就不怕玉翔被宛然給帶跑了。」
「玉翔不會。」青翼重新綻開了笑容:「玉翔已經答應娶我。我又不反對他娶宛然,他為什麼要跑。」
孫劍蘭想了想道:「翼兒,你真的不介意玉翔也娶了宛然嗎?」
青翼想了一下,道:「如果玉翔只娶我一個,我自然是高興。可是他若是因為娶了宛然會更高興,我自然也替他高興。多一個人對玉翔好,不好嗎。」
「你真是傻瓜。」孫劍蘭寵溺地摸摸青翼的頭。
「不過我很心疼玉翔。」青翼笑瞇瞇的:「宛然比我會闖禍,玉翔照顧我們兩個會很累。」
「你真是傻死了。」孫劍蘭忍不住用力敲了敲青翼的頭。可是看著青翼笑瞇瞇的臉,心裡也歎道:你還真是甘之如飴地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