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雖小,也有香水行。(宋代公共洗浴事業及其發達,稱為香水行。取「沐浴香湯」之意。高檔香水行之奢華比楊貴妃的華清池也不差幾何。)
蘭若村西,靠近蘭若溪邊,一排紅磚碧瓦的院落,庭院內草木精緻,花紅柳綠。最右一間乃是上房,房內羅漢床,雕花椅,鑲金桌,隔著垂蘇的蘇繡錦簾,內間是仿宮廷的一間高檔單人香水間。
大理石的池內,清澈的水中,氤氳著香氣,池邊四個白漢玉雕琢的光滑龍口內,正噴吐著熱騰騰的清水。
池內水位不高,玉翔雙手扶著池邊的玉枕,伏趴在水中,修長的身體正好全掩映在水中,帶著玫瑰花瓣的水輕輕漾在他的肩膀。只是從肩開始到小腿部分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的傷痕與他胸前光潔的肌膚映對起來分外觸目驚心。
燕月趴在他旁邊的玉枕上,也伸直了腿,將身體浸在水中。他身上的傷痕卻比玉翔密了很多,也重了很多,尤其是道道鞭傷,在熱水的浸泡下,似乎因為流血過多,略有些蒼白地翻捲著。
「幹什麼?」燕月推了推玉翔,玉翔沒有抬頭:「對不起,師兄。」
燕月笑了笑:「你最好在我動手揍你之前,把眼淚收回去。」
「師兄,」一名清秀男子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師兄,你怎麼還沒上來,你身上那許多撕開的傷口不能泡太久的。」
「站住。」燕月看了進來的人,從玉枕上嘩地滑落水中,只抬頭叫道:「誰許你進來的,還不出去。」因為動作大了,身上好幾處傷口同時滲出血絲,又快速地消散在水中,隨著其他的水花往池尾的出水口散去。
玉翔的慌張也不比燕月差多少。也將身子全放到水中:「小和師姐,我和師兄都沒有穿衣服。」
小和也有些窘迫,站在原地,卻不願意退出去:「是老大命我來給你們治傷,你們若是不願意,和老大說去。」
玉翔忙道:「我們不是不願意,只是這個男女有別的。」
小和啐道:「你也敢和我這麼說話,你小時,每次被老大打了屁股開花,還不是師兄我幫你上藥的。」
玉翔被水嗆得直咳嗽:「那時,你是玉翔的師兄啊。」
「你先退出去,讓龍池進來。」燕月只好端起師兄的架子。
小和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玉翔換好了藍色長衫,趴在羅漢床上暗暗吸著涼氣,浸過玉凝露的傷處本已緩解了疼痛,但是在塗上小和帶來的紫金藥後,所有的傷痕又絲絲疼痛起來。
紫金藥乃是碧落十二宮的療傷聖藥,可以讓人的外傷快速復原,止血化瘀。碧落十二宮本是殺手組合,規戒森樣,弟子稍有差錯,常有嚴刑峻罰,故此他們的棒傷藥也神奇無比。甚至將幾位當世名醫,禁錮於十二宮地牢,作為醫者。
傅家接手十二宮後,傅龍晴對其秘製的幾種獨特藥物進行了研究改良,使藥性更加神奇。
玉翔暗自忍著疼痛,燕月師兄受了自己連累,比自己挨的打更重,想必也比自己更痛,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自己可不能讓師兄笑話。
燕月一襲藍色長衫,站在窗前。
「燕大哥。」龍池端著熱湯遞給燕月。
玉翔接過擎羊遞過來的湯碗說了聲謝謝。擎羊話很少,有些像小井,但是比小井要冷上很多。可是玉翔卻還是覺得他應該是個不錯的朋友。
「你該好好管管小和。」燕月瞪了龍池一眼。小和抬了老大的命令,雖然沒親自動手給燕月和玉翔上藥,卻也是全程在旁邊監督指點龍池和擎羊。弄得四個男人都說不出的難受。
「這是什麼,這麼難喝。」燕月不喜歡喝甜的東西。
小和笑著走進來:「這個能化瘀散熱的。師兄每半個時辰要喝一碗。」
燕月略皺了下眉,小和就笑道:「師兄別為難小和,若是日後老大問起這次的差使,小和可是不敢欺瞞老大的。」
小和的差使就是照顧受傷的燕月和玉翔。
小和拿著空碗滿意地出去了。「龍池,一會去摘些柿子葉來,我要入藥。」
龍池應了聲是。看燕月瞪他,龍池窘迫笑道:「我聽說碧落天大人都拿她沒辦法,小弟就更沒法子了。」
燕月頗有些同情龍池:「大丈夫,哪能被個女子總壓在身下。等這邊事了,我一定幫你想個法子讓小和吃些苦頭。」
月色西沉,三更將至。
燕月依舊站在窗前,玉翔趴在羅漢床上似乎睡熟了。
「謝谷主。」燕月淡淡地道。
「燕少俠好耳力。」謝百鳴一身黑衣,躍落院中,推門而入。看了看蓋著錦被的玉翔,有些猶豫。
「他睡得很沉。」燕月頭也不回地道:「謝谷主有話直說。」
「傅少俠,三更要來蘭若。」
燕月禁不住身上一顫,猛地回頭,看著謝百鳴。
謝百鳴只覺一股殺氣逼迫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燕少俠不要誤會,他並非是前來抓你的。」
「謝百鳴。」燕月冷冷地道:「你若不想死,最好別耍什麼花樣。若是你出賣我,我絕對有能力在他抓我之前,先要了你的命。」
「是,是。」謝百鳴乾笑道:「燕少俠的武功,老朽是相當佩服的。正因為如此,老朽才不忍心燕少俠如此少年英雄,屈死在令兄的家法之下,這才肯請歐三管家帶著你們兄弟暫時避一避,待令兄氣消了,再回去認錯求饒也不遲。」
燕月哼了一聲:「看來,我倒還要謝謝你了。」話音未落,忽然一掌拍中謝百鳴胸前。
謝百鳴正以為我命休矣,燕月忽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也搖晃了一下。
這一掌雖打得他氣血翻湧,卻無生命之險。謝百鳴手捂著胸口退後幾步,道:「燕少俠可是後悔聽了老夫之勸?」
燕月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謝百鳴歎了口氣道:「老朽知道燕少俠是怕傅少俠不原諒你的『逃刑』之舉。只是,老朽實在想不明白,燕少俠對傅少俠禮敬有加,為何傅少俠對你卻非打即罵,半分情面也不留……」
「長兄如父。我既認他為兄,他教訓我也是應該的。」燕月沉默一下,歎息道。
「他既為兄不友,燕少俠又何苦如此委屈自己呢。」
「住口!」燕月冷喝道。
謝百鳴住口不言,心裡卻有些得意道:「看來芸兒的計策果真有用,燕月既然敢邁出「逃刑」的第一步,想必已有了反心,只是一時還難以下定決心而已。老夫就幫你一把。」
「這是神醫谷最好的傷藥。」謝百鳴掏出一個瓶子,放到几案上。
「小莫如何了?」燕月和玉翔與歐三一起逃走,小莫卻堅持留下。因為他畢竟是傅家弟子,若是逃刑,回到傅家也是死罪。
「燕兄本非傅家弟子,也許師兄氣消了,就不會再為難燕兄。玉翔他年幼,又最得師父寵愛,也許也不會再責他。但是小莫不敢走。」謝百鳴當然記得自己與歐三勸渾身是血的三兄弟逃走時,小莫說的這些話。
謝百鳴搖了搖頭:「這個老朽也不清楚。咱們四人出了西峰後,燕少俠堅持帶著玉翔與老朽和歐管家分開走,歐三竟然將老朽帶迷了路,在一座峽谷內轉了許久才出來。老朽一出來,便立刻四處打聽燕少俠的下落。」
「謝谷主很費心。」燕月冷冷地道:「是想燕某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當然不是。」謝百鳴忙道:「燕少俠誤會。老朽只是看看燕少俠等可還安好。畢竟受了那麼重的傷。」
「不勞費心。」燕月猶豫了一下:「他來蘭若做什麼?」
謝百鳴知道燕月的這個「他」字,當然是問傅小卿。
「聽說是來拿闊劍的。」
「拿闊劍?」燕月一楞:「闊劍找到了?」
「是。其實在傅少俠責罰你們之前,宇文宛然已經交代了拿走闊劍的事情。」謝百鳴搖了搖頭:「唉,傅少俠的脾氣真是十分奇怪,明明已經知道了闊劍的下落,還要借這個因由將你們打得生不如死。」
燕月的臉色越發白了。
「燕少俠。」謝百鳴猶豫道:「老朽說句不該說的話,所謂官逼民反……若是燕少俠願意,老朽十分歡迎謝少俠去神醫谷住些日子。」
燕月楞了半天,冷然道:「不去。」
「燕少俠何必把話說的那麼絕。」謝百鳴笑道:「有一件事情,老朽相信燕少俠一定會有興趣。」
燕月冷冷地看著謝百鳴:「你以為我如今殺不了你嗎?」
謝百鳴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隨即笑道:「燕少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