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夏潯蹙著眉頭向徐姜問道:「屍體都掛出去半天了,懸賞已提了三倍,怎麼還是無人認屍呢?」
徐姜無奈地道:「國公,西涼不設地方官府,以軍人兼理地方政事,軍手段難免粗放,百姓們同官府打交道的機會不多,他們畏懼地方上的豪紳大族、地痞惡霸,尤甚於官府。那伙騙子既然設下這麼大的一個局,在地方上一定很有勢力。雖然咱們的告示上說只需說明死者身份,既不要其指認同夥,也不會公開認屍人的身份,百姓們還是顧忌重重。」
夏潯歎了口氣,徐姜又道:「國公無需焦慮,老戴正帶人混跡於各處張榜處,那些百姓不敢舉報,若是有認得的,私下裡卻不免會議論,只消聽見哪個認得死者的,老戴會把人帶回來!」
夏潯點點頭,吩咐道:「去吧,一俟查清死者身份,咱們就能按圖索驥,有什麼消息,隨時回報!」
「是!」徐姜向夏潯一抱拳,轉身行去。
他剛離開,肅州衛指揮令雲霆便到了,一見夏潯,便苦著臉道:「國公,下官已經遵從國公的命令,關閉了肅州城門,封鎖了肅州城外大小道路,可是馬桶車要出城、菜車要進城,南來北往的客商要走動,百姓們要討口食,如此禁嚴一天半天的還威,久了實在是吃不消啊,衙門口兒已經來了好多士紳,代表百姓請願,下官快頂不住了。」
夏潯安慰他道:「令指揮不必著急,這只是權宜之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取消的。「令指揮擦了一把汗,問道:「如此封鎖,全城已亂作一團粥,不知禁令幾時可以取消禁令,下官討個實底兒,也好搪塞那些士紳。」
夏潯道:「等復去勘驗安格爾部落事發現場的人回來才可以決定,令指揮稍安勿躁,對那些土紳不必交底兒,我這邊一有決定,馬上會通知你。」
「這」
令指揮剛一猶豫,外邊又跑進一個侍衛,氣喘吁吁地道:「指揮大人,許多商賈堵住了衙門口兒,說是嚴禁出入,原定的交易都進行不得,損失會十分重大,請指揮大人順應民意,早開禁令!」。
商人雖說政治地位低,但是商人都懂得巴結官宦豪門,能量實在不小,而西涼地區的商人比中原地區的商人能力更是大上許多,由於這裡是以衛所兼管地方政務,兩者之間聯繫並不緊密,與西域民生密切相關的士紳商賈便成為衛所與百姓中間承上啟下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他們是接替了州縣官府的部分職能。
所以,土紳和商賈都來抗議,肅州頭號人物令雲霆令指揮也吃不消了。
令雲霆可憐兮兮地看向夏潯,夏潯大手一擺,慷慨地道:「令大人先去搪塞搪塞!」
「下官遵命!」
令雲霆好像含著一口黃蓬,咧著嘴就走了出去。
夏潯歎口氣,繞過屏風,走出後門,穿過天井,走入軒廊,拐入側廂一間小廳。
廳外假山池水,籐蘿處處,屋前屋後,花木處處,侍弄得頗為園林意境。
窗子都開著,自窗口向室內一瞧,就見一個翠羅衫兒的美人兒,正微微彎腰站在一角,身形纖纖,裊娜如柳。
夏潯邁步進去,那美人兒「卡嚓」一剪,正好剪下一截花枝,纖手輕輕撥弄幾下,長頸瓶中幾枝看似凌亂的鮮花經這纖手一撥,長短疏離,登時有了靈氣,美得已可入畫了,那旁邊的美人兒聽見腳步聲,挺直了身子,回眸一睨,明艷照人,卻更勝花卉幾分。
夏潯道:「你倒好雅興,依你的囑咐,這完全禁行的命令一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
那美人兒正是謝雨霏,謝雨霏掩口笑道:
「不是還有令雲霆在麼?捅了馬蜂窩,也是他去挨蜇,相公著急什麼?」
夏潯苦笑:「這的確不是長久之策」,謝雨霏頷首道:「妾身知道,這不是在等勘驗現場的消息麼?」
她走到屋角,在銅盆中淨了手,拿起一塊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回身走向夏潯,問道:
「相公,那邊幾時可以送回消息?」
夏潯道:「我叫玉玨和陳東他們快馬追去了,他們做事細心,又得了你的提醒,如果真有什麼蹊蹺,一定可以看的出來,無論是否有所發現,他們都會盡快趕回來的,依時間算,應該也差不多了。
兩人正說著,一個肅州衛衙門派來侍衛的小丫環急急奔來稟報:「國公爺,劉大人回來了!」
夏潯大喜,忙對謝謝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夏潯匆匆趕回前廳,就見劉玉玨正提著一隻茶壺,對著嘴兒咕咚咚地喝水,劉玉玨平素舉止一向斯文儒雅,這樣的舉動若放在西涼那:
些性情粗獷的大漢們身上毫不奇怪,由劉玉玨來做,就稀罕的很了。
劉玉玨聽見聲音,扭頭看見夏潯,連忙放下茶壺,一抹嘴巴道:「國公,我回來了,那個地方果然另有玄機!」
夏潯一看,劉玉玨
額頭鬢角滿是汗水,這一路也不知奔的多急,衣服上還有好多處蹭的泥土痕跡,夏潯也不得客套,急問:「情形怎樣?」
劉玉玨道:「不出大人所料,那兩座帳蓬地下果然有條地道,延伸到兩座帳下的出口已經被泥土填實了,上邊還鋪了新沙,若不是事先得了大人的提醒,還真難發現下邊有條地道。」
夏潯問道:「安格爾部落的人事後不曾發現又有人從那裡離開麼?」
劉玉玨道:」當時一場大戰,把人都嚇跑,
了,好久不敢回來。不過我們找該部的人瞭解過,那邊緣的幾頂帳蓬,就是該部平時用來接待來部落購買牲畜、山珍、玉料等各種貨物的來客的,前一日確曾有人來部落洽談生意,暫時借住在那頂白色帳蓬裡,該部的人說那些人是生客,所說名姓我已記下來了,不過應該都是假的。陳東和葉安已去了鎮夷千戶所,查勘這幾天通過該衛進出安格爾部落的所有人名單。」
夏潯沉吟道:「嗯,這麼說,這些人是頭一天佔下了那頂白色帳蓬,連夜掘挖地道,一夜之間,掘好一條地道,殘土運走,兩邊帳下還要佈置好暗道出口,既能與帳中人接應,又不為人覺察,機關必定相當巧妙。事後他們逃走,還能記著將出口堵死,盡量毀滅證據,應該是一群行家,,他拍拍劉玉玨肩膀道:「好,你先換身衣:
服,歇患一下,我去處理一下此事!」
夏潯腳步匆匆回到那間小廳,一進門便對對謝雨霏道:「謝謝,不出你之所料,那兩座帳蓬地下,果然有一條地道。他們很小心,撤走之前,還把兩側洞口填實了!」
謝雨霏蛾眉一挑,說道:「如此看來,果然是千門中人的手筆了,這人應該精通李、火兩門的干術。」
夏潯走過去,攬住她的小蠻腰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這種入可能的舉動,沒有人比你更瞭解了。謝謝,這回你一定要幫為夫的忙,把他們挖出來。那枚印鑒若是落在瓦剌人手中,不啻於憑添十萬大軍,對我大明平衡韃靼與瓦剌力量的策略可是極為不利的!
「啪!」地一聲,謝雨霏揮手打落他了自己翹臀上作怪的大手,微暈著臉蛋兒嗔道:
「真是的,這陣兒你還有閒心,說話就說話唄,非得動手動腳腳的,這兒門窗洞開,叫人看見怎生好意思!」
夏潯乾笑道:「呃,習慣動作!」
謝雨霏哼了一聲,轉身向桌邊行去,這一路走,走得那叫一個風情萬種,蠻腰款擺,翹臀裊娜,看的夏潯直了眼睛。
謝謝有意在自家郎君面前賣弄風情,回眸瞧見他著迷的眼神,心中既滿意又開心,偏還白了他一眼,這才說道:「這人既是千門中人,做事手法便一定有跡可循,絕不似那野路子出身的騙子一般毫無章法。犯了這麼大的一樁大案,他一定會馬上遷離遠地,等風平浪靜才回來。」
夏潯也走過去,在桌前坐了,斟了兩杯溫茶,推到謝謝面前一杯,說道:「可是,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得手。」
謝雨霏道:「那他也會走,能想出這種計&prime的人,心思必然縝密,做事必然謹慎,這一次他沒有騙成功,但是此案牽涉重大,死了那麼多人,他不走,怎能安心?」
「你認為,他們已經離開了肅州?」
「不會,時間上來不及!」
謝雨霏歪著頭,認真地思索道:「他們設計之前,應該就已準備好了退路,一旦得手,立即遠遁。而要逃,最快捷的當然是馬,但是馬匹卻不好藏匿財物,所以最好的工具就是車,而且是長途大車。但是一般人家都不可能備有大車,更何況是一夥不事生產的騙子呢?
所以這車一定是租車行的。」
夏潯微笑點頭,著迷地看著她的模樣,雖然謝謝都已是做了娘的人了,可是這時候還是像個小女孩兒似的,聰明活潑狡黠伶俐,那飛揚神采,就像一隻驕傲地搖著尾巴的小狐狸般,說不出的可愛,他的女人,都是有靈魂昀女子,不是花瓶似的擺設,這是夏潯最為之驕傲的地方。
謝雨霏沒有注意丈夫欣賞寵愛的目光,她很專注地思考著對方可能的舉動,緩緩說道:
「但是,宋瑛帶人趕去,對他們來說,是完全不在計劃之中的一個大意外。事情失敗,我們又及時封鎖了所有要道,他們來不及走掉,那麼,他們就會去退租!」
夏潯接口道:」未必吧,犯了這麼大的案子,他們躲還來不及呢,還會在乎租車的那點小錢?」
謝雨霏哼道:「相公好笨,所有的路都封了,任何人不准出入,別的商旅都去退租,偏偏他們不去,這不是擺明了他們可疑麼?」
夏潯恍惚,但轉念一想,又蹙起眉頭道:」那又怎樣,這肅州城是西域通商要道,行旅客商無數,各大車行買賣興隆生意紅火,每日:
至少有上千人要用車,這些人又散居在各處,既然無辜者退租、疑犯也退租,難道我們要一個一個的去查?」
謝雨霏道:『要縮小查問範圍卻也不難,這些騙子既能騙礙拓拔明德上勾,平素應該就是以
肅州為老巢的,他們既是本地人,又是做案之後租車離開,必定擔心車行的人認識他們,所以他們一定會易容改扮,扮威外地的客商,像他們這種人,必定備有各種身份憑證和路引,這個難不倒他們。」
「外地客商?這些商賈中大部分都是外地客商,這範圍減不了多少a阿?」
謝雨霏狡黠地一笑:「帖木兒退兵不久,此時就能得到消息,馬上趕來恢復經營的客商大部分部不會是頭一次到甘涼來做生易的,他們大多是做久了西涼生意,很多人還是此前就有多筆生意積壓下來,所以一聽戰事平息才會迫不及待地趕來。」
夏潯眨眨眼道:「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謝雨霏做了個誇張的表情,睨著他道:「西涼地廣人稀,不及中原平靖吧?」
「當然!」
「這裡的剪徑蟊賊、坑蒙拐騙者較中原為眾吧?」
「當然!」
「所以」
謝雨霏慢條斯理地道:「商人們為了安全,載運貨物、行走通商,大多會租用合作已久、彼此知根知底的車行的大車。我剛才已經說了,此時充斥於肅州城中的商賈行旅,大多是走慣了西域商道的人,做為老主顧,車馬行豈能沒有印象?我們只查頭一回到這些車行租用車馬的外地客商,這一下範圍是不是縮小了許多?」
夏潯拍案而起,振奮地道:「妙嗍!就這麼辦,我馬上通知肅州衛,對全城所有車馬行進行緝查。」
謝雨霏道:「相公不要高興的太早,我說過了,他們租車,一定也會冒用其它身份,這樣一查,很大可能只是叫他們手中的幾份假路引作廢,未必就能抓得住他們,狡兔三窟嘛!」
夏潯一怔,頹然道:「既然如此,何必大費周章,這不是無用功麼。」
謝雨霏道:「怎麼就是無用功了?繩子不一寸寸勒緊,怎能逼得他們狗急跳牆?我們不但要查,聲勢還要造的越大越好。」
夏潯雙眼一亮道:「敲山震虎?」
謝雨霏嫣然道:「車行要查、客棧也要查、對百姓民居,也要發動甲長里長,讓那四鄰八捨相互監督。包括這懸賞認屍的手段,眼下還沒人來舉報,不代表一直沒有人來,就算一直都沒有人來,那伙騙子卻不知道有沒有人來。不知道,就會握,這種種舉措,必然逼得他們心驚肉跳,不敢在巢穴中久匿,如果這時候咱們再給他一條活足各走,你說他走是不走?」
謝雨霏忽然壓低了聲音,對夏潯竊竊私語了一番,夏潯聽罷猶豫道:「這件事我到是辦得到,只是他們會上鉤麼?」
謝雨罪篤定地道:「一個以做老千為生的人,當用騙能達到目的的時候,他會本能地去做!」
夏潯凝視著這位昔日以千術為生的謝大小姐,眸中漸漸露出促狹的笑意。
謝雨霏臉紅了,羊脂美玉似的臉頰上泛起兩抹羞紅,彷彿暈開了兩片胭脂,她在夏潯腳上狠狠踩了一下,大發嬌嗔道:「看甚麼看!
討厭!」
窗外牆根底下,蘇穎打個手勢,躡手躡腳地退去,她剛一移動,不遠處兩片碧綠的花葉子乍然一分,從中間探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靨來,隨即蹦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來,跟著蘇穎鬼鬼祟祟地離去。
「穎夫人,這事兒我們好像幫不上忙啊,他們要抓的是個騙子,那騙子藏著不出來,我們找不到他,怎麼去抓?」
蘇穎沒好氣地道:「你乾爹這不是有人幫忙了麼,咱就不要操心啦!」」嗯!」唐賽兒欽佩地道:「真的呢,霏夫人好聰明,我就想不到這麼多。」
蘇穎登時打翻了醋罈子,酸溜溜地道:
「人家是狐狸精轉世投胎,能不聰明麼!」
唐賽兒垂頭喪氣地道:「可是,乾爹:
變的好笨吶,霏夫人這麼說,他都好久不明白。我一直覺得乾爹聰明絕頂,無所不能呢,唉!」
蘇穎「噗嗤」一聲笑,說道:「這世上哪有無所不精、無蘆斤不能的人?不過,唐丫頭,你乾爹卻還沒有笨到那個份兒上,他呀,是故意在那小狐狸面前裝傻呢!」
唐賽兒奇怪地問道:」霏夫人是他娘子,又不是壞人,乾爹為什麼要裝傻騙她呀?」
蘇穎笑著摸摸她的頭,說道:「傻丫頭,誰說一定要對壞人才能騙他。我告訴你,這世上有的人是以騙為生,有些人是說過謊話騙人,可是只要是男人,就一定裝過傻、騙過人。男人裝傻,才能騙得女人犯傻,女人犯傻,才會對他死心踏地,懂麼?」
「哦」
唐賽兒撓撓頭髮,困惑不解地站住了,她:
沒有聽懂。
唐賽兒站在原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惑地看著蘇穎的背影,過了半晌,突然雀躍而起,興奮地揮著小拳頭:」我明白了,那個騙子很厲害,但是霏夫人卻能對付他。霏夫人比騙子還聰明,卻要被乾爹騙,所以,乾爹才是最聰明的大騙子!嘻嘻,我就說嘛,乾爹怎麼會跟大笨熊似的!」
唐賽兒想通心事,恢復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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