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的海船一路南下,從長江口轉換河舟,再溯江而上,一直到燕子磯下船,正達南京城外。
這一路上,思祺玩得很開心,天高海闊,那種風光是在內陸看不到的,若不是夏潯和梓祺心懸白蓮教未決之事,他們一定會放慢行程,叫女兒玩個痛快。
船在燕子磯靠岸,搭上跳板,下得船來,迎候在岸上的陳瑛立即領著幾個人迎了上去。
紀綱手下有八大金剛,劉玉玨手下有哼哈二將,陳瑛也培養了幾個得力的助手,一共三人,號稱都察三傑,這三人按名望排下來,分別是肖祖傑、俞士吉,還有一個此刻正陪在陳瑛身邊,叫做尹鍾岳。
肖祖傑已經被紀綱指使人打殺了,俞士吉跟著夏潯出去遛達了一圈,時來運轉,因賑災有功,提拔成了僉都御使,與黃真並肩而立。尹鍾岳還是一個普通的御使,不過他是陳瑛的得力干將,在都察院裡也是極有份量的一個物。
夏潯一路回京,沿途有河道司巡檢衙門盤查過往船隻,像他這麼大的官員回京,如果有人有心要查,提前知會一下水陸關隘,自然會有人送回消息,不過夏潯並未料到真的有人正在注意他的行蹤,下了船一抬頭,就見陳瑛皮笑肉不笑地迎來,夏潯不由一怔。
「國公爺……」
陳瑛向夏潯拱了拱手,滿臉耐人尋味的笑容。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一俟看見陳瑛,夏潯便微微一驚,心知紀綱那邊還是發動了。
「陳大人!」
夏潯也拱了拱手,笑吟吟地問道:「部院大人怎麼出現在這兒,可是要出京訪察麼?」
陳瑛沒從夏潯的神色間發現驚慌、恐懼的神情,不免有點失望,便笑嘻嘻地道:「國公誤會了,陳瑛到此,是專門來迎接國公您的。」
「哦?」
夏潯眉尖一挑,笑道:「那可不敢當,部院大人日理萬機,百忙之中,還能趕來相迎,楊某如何擔當得起呀?」
尹鍾岳一旁閃出來喝道:「楊旭!休要裝腔作勢,你的案子發了!」
夏潯眉頭一皺,拂然不悅,憎厭地瞥了尹鍾岳一眼,問道:「這是什麼人?」
陳瑛連忙呵斥道:「鍾岳,退下!不得對輔國公無禮!」
喝退了尹鍾岳,陳瑛又對夏潯拱拱手:「國公爺,有人舉告,說國公爺您與白蓮教有些瓜葛。這事兒您看……,沒辦法呀,下官職責所在,皇上已經下了口諭,下官得認真辦理不是?如今就請國公爺您跟下官走一遭吧!」
夏潯一聽又驚又怒地道:「什麼?竟有此事?豈有此理!這是誰,竟敢讒言構陷於我!我要去見皇上,我要向皇上當面申訴冤屈!」
陳瑛微笑道:「呵呵呵,國公爺,你說除了錦衣衛,還有哪個衙門是專司謀反大案的?」
夏潯一聽更怒,,惡狠狠地道:「紀綱?好!好啊!他紀綱竟然搞到老子頭上來了!」
陳瑛笑得更歡實了:「哎呀呀,此等無稽之談,下官也是不信的,可人家言之鑿鑿,又有人證和口供,事涉江山,干係國法,就算皇上也不好循私嘛。不過皇上其實也是不信的,皇上特意召下官去,囑咐我好好查清此案,還國公爺您的清白呢。不過,事情沒有查清之前,國公爺,還得委屈您一下,您現在不能回家,得跟下官走!」
夏潯悲憤交加地道:「好!我跟你走!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事兒不查明白,你放我走我也不走!」
尹鍾岳跳出來道:「大膽楊旭,你爵位雖高,如今卻是一個嫌犯,什麼半夜不怕鬼敲門,我等為國執法,為國斷案,你說誰是鬼?」
夏潯瞪著他,瞪了半晌,突然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看見夏潯瞪眼,尹鍾岳就提起了小心,可眼看著夏潯伸手,他竟然避不過去,那一掌迅疾無比,他腳下剛剛有了挪動的意思,那一巴掌就烀到了他的臉上。
「啪」地一記大耳光,扇得尹鍾岳眼前飛天遁地的全是金條,當他神志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灘上,半邊臉都木了,一點知覺也沒有,夏潯抬起黑緞白幫的官靴,正一腳一腳的往他身上踹:「你個混賬東西!老子還沒倒,你就敢騎到老子頭上拉屎撒尿了!」
尹鍾岳先挨一耳光,又挨了好幾腳,被打得有點發懵,一時反應不過來,陳瑛一旁看見夏潯氣極敗壞的樣子,心中十分快意,連忙上前相勸:「國公息怒,國公息怒,您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夏潯悻悻然住手,又往尹鍾岳身上狠狠啐了一口,餘怒未息地罵道:「老虎不發貓,你當我是病危!」
陳瑛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趁機調侃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國公爺您別生氣,看您氣得,說都不會話了……」
「哎喲,你看我這嘴,也瓢了不是!」
陳瑛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笑瞇瞇地道:「國公既然願意配合下官調查,證明自家清白,那就……隨下官走吧!」
「你等等,我先囑咐夫人一聲,免得家中掛念!」
夏潯恨恨地放下挽起的袖子,扭頭就朝船上走,梓祺正抱著女兒站在船頭看著呢。
「爹爹,那人是個大壞蛋嗎?」
思祺眨著大眼睛看著她老爹拳打腳踢,等他上來馬上迫不及待地問。
夏潯勉強一笑,說道:「嗯,是一個大壞蛋,所以爹爹教訓教訓他!」
在自己親人面前,背對著船下的陳瑛及其手下,夏潯就用不著掩飾自己的表情了,他深深地望了梓祺一眼,說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這場較量我輸不了,也不能輸,你安心回家等著,我會回來的!」
彭梓祺強忍著沒叫眼淚掉下來:「相公,見機行事,若是事有不濟,千萬自保為主。你若有個好歹,我……我可沒臉再見夫人和幾位姐妹了,到時候,唯有追隨相公而去,以死相報罷了!」
思祺還小,聽不懂爹娘這番對答的含意,不過她聽著死呀活的,也隱隱覺出似乎不是什麼好事兒,登時乖巧起來,攬住了娘親的脖子,眼巴巴地看著爹娘,不敢再多話。
夏潯微微一笑,對她柔聲道:「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怎麼會出事?你放心,不要多想,先回家去!」
說完,他湊過去在小思祺的頰上親了一口,又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便轉過身,大步向船下行去!
輔國公剛剛回京,就被都察院帶走的消息立即在京裡傳開了,這種重量級的大佬出事,立即在京裡引起了軒然大波。
下層小民當成飯後談資的多些,其中不無悲觀者,不知道因為輔國公這樁案子,又得有多少官員受到牽連,在金陵城裡再掀一場腥風血雨。
而朝堂中的人物,則大多根本不相信,你說誰是白蓮教都成,一個國公爺,位極人臣,尊榮無比,他攙和到白蓮教裡去幹什麼?難道還想成仙成佛不成?
他們注意的是背後的勢力角逐,低階官員不知就裡,根本不知道這是出自錦衣衛的舉告,所以想當然的認為是二皇子一派發動反擊了,這是要徹底搞垮拱太子上台的最大功臣。
而知道詳情的高級官員則想得更多,有的認為這是太子派在大功告成之後,內部開始爭權奪利,進行殘酷鬥爭了;有的想得更加深遠,認為這是輔國公權柄、威望太重,已經引起了皇帝的忌憚,這是要狡兔死,烹走狗了。
總之,各派勢力紛紛猜測、打探著其中詳情,誰也不敢等閒視之。
蓋因這麼大的一件事,一旦坐實,誰知道會不會牽涉到自己?
茗兒進宮了。
還有一個多月她就生了,茗兒腆著個大肚子艱難地進了皇宮,坐到坤寧宮裡便來了一出哭宮罵殿。
她從夏潯幾次救了永樂皇上一家人性命的事情談起,歷數他為永樂皇帝立下的種種功勞,說得淚水漣漣,徐皇后實在招架不住了,馬上就叫人去謹身殿把朱棣給請了回來。
茗兒是朱棣的小姨子,而且在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彼此就是極熟的。她在那位氣極無比強大的洪武皇帝面前都能談笑自若,哪會怕這個永樂皇帝,那滿腹的委屈自然又要再向朱棣說上一遍。
朱棣忍氣吞聲地解釋:「妙錦,這事其實朕也是不大相信的,楊旭他加入白蓮教作甚?就算彭家真是白蓮教,一定也是把他蒙在鼓裡的……」
茗兒眼淚汪汪地道:「我家相公怎麼可能是白蓮教?彭家怎麼可能是白蓮教?我家相公當初在山東辦差,先在濟南府剷除了白蓮教會首牛不野,又搗毀了他的香堂,後來在青州府又殺死了陝西白蓮教會首、朝廷欽犯王金剛奴……
那時候他還不是彭家的女婿呢!他殺了那麼多白蓮教的人,白蓮教對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白蓮教的人還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他麼?那時他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了?白蓮教就算想收買,也用不著收買他呀。這等奸人饞言,皇上你也當真!」
朱棣苦笑道:「妙錦,這是國家大事,朕信不信,那是朕的事,該當查的事,還是得依照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