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走海路,戴裕彬走陸路,但是都沒朱圖等四大金剛回去的快。
他們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金陵,那麼強壯的一群漢子,因為晝夜趕路也累得疲憊不堪,更不要說受刑甚重,被他們一輛馬車顛著拉到金陵的徐澤亨了。不過這個人證只要還有口氣就行,誰還把他當人看?
紀綱見到朱圖四人,聽到他們的稟報,將青州、蒲台那邊的情形都聽了個一清二楚,頓時又驚又怒。
他錦衣衛出馬卻鎩羽而歸,甚至損兵折將,連尹盛輝那等級別的官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事兒,此前他還從來不曾遇見過。而蒲台那邊發生的蹊蹺事,更令他暗暗警覺。錦衣衛南鎮的人是偶然路過,無意中壞了他的好事?
怎麼會這麼巧,恰恰是與他所要抓捕的重要人犯,一個不落的全成了江洋大盜的同夥,而且全都身遭橫死?
這還是陳郁南依舊以為他擄奪徐澤亨全家時突然冒出來的那兩個蒙面人是白蓮教,否則紀綱更可百分百斷定:劉玉玨已全部或部分地察覺了他的真正意圖,並且試圖進行破壞,而這,也就意味著夏潯已經知道了他的目的。
想到這裡,紀綱不禁怵然心驚,暗中對付夏潯也就罷了,一旦形成這種半公開的正面對抗,積威之下,他對夏潯何嘗沒有畏懼?
眼見紀綱聽了事情經過,臉色陰晴不定,半晌不發一語,而紀悠南、鍾滄海等人也都做了縮頭烏龜,朱圖只好硬著頭皮跪下去請罪:「大人,卑事等做事不力,前有青州損兵折將,後有蒲台坐視重要人證被除,只搶回一個徐澤亨來,有負大人厚望,請大人懲戒!」
紀悠南聽了心中暗罵:「他娘的,你請罪就請罪,還帶上個『等』,你枉為八大金剛之首,就不能替我這小兄弟多多擔待擔待麼?」心裡罵著,卻也只好跟著跪下。
鍾滄海和高翔更是心中大罵:「老子在青州那邊事情做得怎樣關你鳥事?你請你的罪,偏要饒上老子,還說甚麼我們損兵折將,你倒抓回一個人證,這是請罪還是表功?」心裡罵著,終究不能撕破臉,兩人也不情不願地跟著跪下。
紀綱看了朱圖一眼,臉色沉下來,森然道:「我紀綱眼裡不揉沙子,不要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樣兒!」
朱圖頓了頓首,沒敢應聲。
紀綱冷哼道:「青州那邊,是我的命令,沒有抓到真憑實據以前,切不可叫輔國公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束手束腳,無從施展,這才辦砸了差使,縱然損兵折將,錯不在他們。
而你,我還特意吩咐你,要盡快著手,把蒲台這邊做為攻克對方整座堡壘的關鍵點,你卻瞻前顧後、遲疑不決,以致誤了大事,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拖大家一起下水,你以為我紀綱好欺麼?」
朱圖原本想著憑自己一向受紀綱的器重,且為八大金剛之首,紀綱縱然惱怒,也不會對自己太過苛責,想不到紀綱的話越說越嚴厲,原本只是佯作畏懼的朱圖,這一回真是冷汗涔涔了。
他重重地叩了個頭,顫聲道:「卑職……卑職知罪!」
紀綱「啪」地一拍桌子,喝道:「大事未成,損將折兵,你一句知罪就可以了事麼?」
朱圖嚇得渾身發抖,慌忙道:「大人,咱們……咱們還有徐澤亨在手啊!他是……他是白蓮教的重要人物,有他的人證和口供,應該……應該也可作為有力證據吧?」
紀綱聽了更怒,怒哼道:「你也不看看咱們對付的是什麼人!有些人,不需要證據,你也可以把他當軟柿子一樣,揉過來、搓過去,有些人,除非鐵案如山,否則……」
他說到這兒心中忽地一動,不再言語了。
朱圖趴在那兒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微微抬起頭向上瞟了一眼,就見紀綱捏著下巴沉吟片刻,輕輕擺了擺手道:「都下去,朱圖留下!」
「是,大人!」
鍾滄海三人如蒙大赦,趕緊磕了個頭,低眉搭眼地退了出去。等他們都出去了,房門一關,紀綱便離案而起,快步走上前來,親手把朱圖扶了起來。
朱圖被紀綱的優待驚得手足無措,茫然地站在那兒,紀綱滿面春風地把他按到椅上:「坐下吧,朱圖啊,你不要怪我不給你面子,你是我座下八大金剛之首,是我最器重的手下,如今這檔子事兒,你辦成這副模樣,我若對你太過寬容,以後還怎麼管教其他人吶?」
朱圖聽了感激涕零,連忙起身道:「大人,卑職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卑職是忠心耿耿為大人辦事的!這一次,確是卑職無能,壞了大人的大計。卑職甘願接受大人的任何懲罰,大人您待卑職恩重如山,為大人赴湯蹈火,卑職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
紀綱微笑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哪捨得叫你去赴湯蹈火,呵呵呵,赴湯蹈火不用你做,倒是有一件並不算為難的事情,思來想去,還是由你出面比較好!」
朱圖立即挺胸道:「大人請吩咐,朱圖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紀綱拍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道:「眼下雖少了許多人證物證,幸好還有一個徐澤亨在你手裡,這人也算是一個有力的證據,白蓮教如何與輔國公搭上的關係,就由你去對皇上舉告吧!」
謹身殿裡,朱圖跪著,紀綱站著,朱棣坐著。
朱棣愕然問道:「捉住了白蓮教的妖人?」
紀綱道:「臣奉聖命,緝察天下反叛事,在地方上派有一些耳目。這件事就是由一個叫陳郁南的百戶發現的,朱圖,你來說!」
朱圖趕緊道:「回皇上,青州彭家莊的老太公過世,各方弔客雲集,聲勢十分浩大,我錦衣衛百戶陳郁南起了警覺,便扮作弔唁者混入彭家莊,本來只是例行查訪的,不想卻發現許多弔唁者形跡可疑,他便留了心。無意中被他發現……」
朱圖把幾個小娃娃在院角說起什麼「祖師」,又變出蓮花、金佛一類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又道:「陳郁南覺得這個小女娃兒非常可疑,很有可能是白蓮教的妖孽,便飛書傳信,報與微臣,微臣聽說之後不敢怠慢,便立即趕到山東追查此案。
我們一路追到蒲台縣,因那只是一處小縣,外鄉人在當地待得久了非常引人注目,只得使非常手段,擄走了與那女娃兒一同往青州弔唁的一個男子,訊問之下,這人便吐露了真相,他們果然是白蓮教餘孽,避藏山東蒲台縣久矣。」
紀綱陪笑道:「皇上,臣聽朱圖所言,本來覺得此事極是荒誕,我大明國公,怎麼可能和白蓮教有瓜葛呢?可茲事體大,朱千戶握有人證和口供,臣不敢匿而不報,就把他帶來,恭請聖上裁斷!」
朱棣茫然道:「什麼什麼?怎麼又扯了什麼國公?哪個國公,與此有什麼相干麼?」
紀綱聽了不覺一呆,吃吃地道:「皇上,輔國公……不是正回山東青州奔喪麼……」
朱棣恍然大悟:「哦!對了對了,我說聽著這彭家莊怎麼這麼耳熟……,嗯?你是說……?」
紀綱苦笑道:「是,這彭家莊,就是輔國公的岳丈家。那幾個白蓮教匪,就是去彭家莊弔唁彭老太公的,要不然……,臣怎麼會覺得此事太過棘手呢?」
朱棣的臉色立即有了變化,紀綱一副不得已的樣子,站在那兒也不說話,只管盯著朱棣。
一旁跪著的朱圖表情甚苦。這只出頭鳥,他是真的不想當啊!紀綱的主意剛說出來,他就菊花一緊,可他明知紀綱這是預留退路,以防萬一,確保紀綱自己能進退自如,卻也無可奈何。他不答應,自己馬上就得倒霉,答應了,還有一線飛黃騰達的機會,他沒得選擇,這就是為人馬前卒的悲哀。
紀綱見朱棣臉上陰晴不定,半天不發一語,又躬身道:「若非我錦衣南鎮的人正往直沽去,不知北鎮正在辦差,以致打草驚蛇,此刻應該能抓到更多的人證、物證,臣也覺得這證據不是十分充足,輔國公位極人臣,又對皇上一直忠心耿耿,是不可能與此事有所牽連的,只是涉及謀反大事,臣職責所在,便不敢大意了!」
紀綱沒提錦衣衛南鎮有可能是有意為輔國公楊旭打掩護,沒必要提!
只要楊旭倒了,他要整劉玉玨易如反掌,眼下牽扯太多的人和事進來,並不利於他的進攻,他現在是集中全力,專攻一點。
再說紀綱是個很驕傲的人,他也不願意讓皇上知道由他控制的錦衣衛竟然不是鐵板一塊。他自己就能整治得了的人,他是不願意麻煩天子的。
沉思良久,朱棣猶疑不決地道:「就算那林羽七等人是白蓮教匪,也不能證明他們去彭家莊弔唁,彭家的人就一定也是白蓮教吧?」
朱圖馬上道:「皇上,那徐澤亨已然招認,林羽七帶他們往青州弔唁時曾言,是去弔唁一位本門前輩!」
朱棣眼中閃過一抹陰霾,截口說道:「徐澤亨的口供留下,你們退下吧!」
他又對侍立在門邊的木恩沉聲吩咐道:「傳旨都察院,叫陳瑛督辦此案!」